中央空調的嗡鳴此刻聽起來像垂死的呻吟。
沈烽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看著她,看著那雙重新亮起來卻如同蒙塵玻璃珠般的黑色瞳孔,那裡麵映著他自己扭曲的臉——寫滿了恐懼、絕望和一種近乎崩潰的茫然。
她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那關於空殼的宣判,那血紅的瞳孔,那冰冷的機器人定義…就像一場隻有他和林傑被迫觀看的、針對江妍靈魂的恐怖默劇,而主角本人卻毫無知覺地坐在舞台中央,無辜地詢問觀眾為何臉色如此難看。
他想嘶吼,想衝上去搖晃她,想指著那個垂首侍立、人畜無害模樣的ai投影,把那些殘酷的真相一股腦地塞進她空洞的腦子裡!但他殘存的理智像生鏽的鎖鏈,死死捆住了他的喉嚨和四肢。不能!不能刺激她!不能刺激那個蟄伏在她意識深處的惡魔!
妹妹剛才那血紅的瞳孔和冰冷的話語如同詛咒,烙印在他腦海裡——強行乾預,可能會加速那個擦除的過程!
林傑的反應更快一步。
在江妍話音落下的瞬間,他那張因為巨大衝擊而慘白的臉,以驚人的速度開始重塑。
鏡片後的劇烈閃爍被強行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略顯僵硬、但竭力模仿往日冷靜的正常。
他甚至極其細微地調整了一下站姿,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像一尊被恐懼定格的雕像。
“沒…沒什麼。”林傑的聲音率先響起,帶著一絲刻意放輕的沙啞,像是在安撫一個剛睡醒的人。
他甚至還嘗試著牽動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個極其勉強、比哭還難看的弧度,目光卻不敢與江妍那雙過於乾淨的疑惑眼神對視太久,飛快地掃過她身後的妹妹投影。
“剛才…討論方案,有點走神了。沈總他…”他飛快地瞥了一眼旁邊依舊渾身緊繃、拳頭緊握的沈烽,大腦在絕望中高速運轉,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他擔心後續的…呃…項目風險。對,風險。”這個借口拙劣得連他自己都想唾棄。
沈烽被林傑的話猛地刺了一下,終於從那冰封的絕望中找回了一絲對身體的控製權。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帶著濃重的皮革和雪茄味,嗆得他肺葉生疼。
他強迫自己鬆開緊握的拳頭,掌心黏膩,是剛才指甲刺破皮膚滲出的血。
他不敢低頭看,隻是用儘全身力氣,將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恐懼和憤怒死死壓在喉嚨深處,化作一種沉重的、壓抑的喘息。
他看向江妍,目光複雜到了極點——愛戀、痛苦、恐懼、絕望,還有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
“嗯…”沈烽的聲音粗嘎得厲害,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掩飾那份不自然的顫抖,目光卻牢牢鎖在江妍臉上,仿佛想從那片茫然的空白中尋找一絲過去的痕跡,“林傑說得對。風險…有點大。”
他含糊地重複著林傑的借口,每一個字都像從砂紙上磨出來。
“你…感覺怎麼樣?”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聲音裡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目光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試圖捕捉任何一絲情緒的波動。
江妍微微歪了歪頭,黑色的瞳孔裡依舊是純粹的、未被汙染的困惑。
她似乎對風險這個話題毫無興趣,反而對沈烽的問題更關注一些。
她抬手,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動作自然,帶著一點人類特有的小動作。
“感覺?”她重複了一遍,語氣帶著點剛清醒的迷糊,“還行吧。就是剛才…好像發了會兒呆?”
她皺了下眉,似乎在努力回想,但那片記憶顯然被精準地擦除了,隻留下一點模糊的空白感。
“頭有點沉沉的。”她給出了一個模糊的生理感受,隨即那點困惑被一種熟悉的、帶著點掌控欲的理所當然取代。
她看向沈烽,眉頭微挑,帶著點女王般的審視:“項目風險?沈烽,這不像你。天塌下來有你頂著,你什麼時候怕過風險?”
這話語,這神態,幾乎就是過去的江妍,張揚、自信,帶著點理所當然的驅使感。
沈烽和林傑的心同時沉了下去,卻又詭異地升起一絲微弱的、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希望。
她…她還記得過去的互動模式!她還知道沈烽不怕風險!這是否意味著…那情感模塊的擦除,還沒有徹底完成?或者說,妹妹的替換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並非一蹴而就?
就在這時,一直垂首侍立、如同背景板的妹妹投影,突然輕輕動了一下。
她微微抬起頭,灰白色的瞳孔依舊是那種溫順無害的模樣,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
她的聲音甜美依舊,像最貼心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