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一聲令下，宿舍裡瞬間響起一片悉悉索索的忙亂聲。
林白動作最快。
他個子高，手臂一伸，乾脆利落地將自己上鋪那床綠軍被整個薅了下來，抱在懷裡。
沒有絲毫猶豫，他學著剛才張維的樣子，徑直走到宿舍中間那片班長剛剛“示範”過的水泥地前，雙臂一展——“唰啦！”一聲，帶著自己體溫的被子就被他平鋪在了冰涼的地麵上。
“哎，小白！”旁邊的王強剛把自己的被子拖下來，見狀嚇了一跳，趕緊湊過來小聲提醒，“那地上……不臟嗎？”
他不是潔癖，實在是心裡打鼓。
這水泥地，十幾號大老爺們穿著作訓鞋來回踩踏，晚上還有汗味兒腳丫子味兒混雜，要說沒點浮土、沒點看不見的灰塵渣滓，他是絕對不信的。
“這被子晚上咱還得貼身蓋呢……”
林白正跪下來，學著張維的樣子用手指捋平被麵上的褶皺，聞言頭也沒抬，小聲解釋：“沒事兒。剛剛班長也是直接鋪地上的。而且……”
他頓了頓，用手指在地麵上輕輕抹了一下，指尖隻留下極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淺灰色印痕，“你看，這地明顯剛拖過，還沒乾透呢，有點返潮氣。”
“小白，你怎麼知道？”正在林白旁邊猶豫要不要也鋪地上的張天天來了興趣，也蹲下身學著林白的樣子摸了摸地麵，果然觸手微涼帶著濕氣。
他們這邊的小聲議論，也引起了剛踱步到旁邊的班長張維的注意。
他停下腳步，抱著胳膊，目光落在林白身上，看似麵無表情，眼神裡卻透著一絲興趣，顯然也想知道林白的依據。
林白抬起腦袋，烏黑的眼睛在宿舍裡快速掃了一圈，然後眨眨眼，聲音不大但條理清晰：
“首先是那邊的垃圾桶，昨天咱們塞得垃圾，全沒了，桶壁乾乾淨淨的。還有窗台，”
他下巴朝窗戶的方向揚了揚，“昨天晚上上麵還有一個水杯留下的印子，挺明顯的。可現在，一點浮土都沒了，擦得鋥亮。”
宿舍裡幾個豎起耳朵聽的新兵都下意識地順著林白說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垃圾桶空空如也，窗台光可鑒人。
“謔！還真是！”孫二滿恍然大悟，也夾著自己的被子“啪嘰”一聲挨著林白的鋪在了地上，“這麼看來，值班班長還挺夠意思！還幫俺們打掃屋子呢！要是天天來就好了，省得俺們自己動手！”
“我覺得不會。”林白的聲音清亮，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冷靜判斷。
他一邊用手掌根用力按壓著被子中間，試圖壓出那道關鍵的折痕，一邊分析道：“這次幫咱們，八成是因為咱們早上出操太急，被子沒疊，地麵也沒掃，整個宿舍亂得像個豬窩，實在影響軍容風紀，班長們看不下去了，才破例幫忙收拾的。”
“對對對！”下鋪的張天天接口道，他直接把被子攤在自己的床上，整個人一屁股坐了上去，像壓鹹菜一樣用體重壓實蓬鬆的棉花，“等咱們跟班長學會整理內務的標準了，班長們肯定不會再伸手了，都得靠自己！”
他一邊說一邊用力扭著屁股，試圖把那團棉絮壓得更扁一些。
旁邊的邱磊看得眼角直抽抽。
“小白說得對！”張廣智抱著被子，一屁股坐在林白右邊的空位上，也把被子“呼啦”一下攤開，動作透著乾練和利落。
他讚許地拍了拍林白的肩膀，嗓門洪亮了幾分：“彆人強不如自己強！咱們不能因為值班班長這次善舉就生出依賴心理！內務衛生，那是咱自己個兒的臉麵！”
“對！廣智這話在理！”邱磊立刻響應。
“沒錯沒錯，”王強也由衷點頭，看著林白的眼神多了幾分佩服，“小白，你這觀察力真絕了！你不說，我壓根兒沒注意地麵都被拖得這麼乾淨！”
“哎，兄弟們，”邱磊腦子轉得快，立刻提議道，“下回咱見到那位值班班長，是不是得鄭重道個謝？人家任勞任怨，做好事不留名，咱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當沒看見啊！”
“對對對！是這個理兒！”李寧和孫二滿立刻附和。
“尊重班長的勞動成果！”另一個新兵嚷道，“咱們以後每天都把宿舍收拾成這樣，保持住這整潔勁兒，也算是不辜負班長們的這份心意了！”
一時間，宿舍裡充滿了新兵們帶著感激和決心的議論聲，疊被子的動作都慢了幾分，氣氛竟有些暖融融的。
“好了！！”
班長一嗓子瞬間將所有的議論掐滅！
隻見班長張維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人群外圈，臉色看起來還不錯。
“讓你們疊被子！怎麼還嘮上嗑了？！”張維的聲音不高，挨個掃視地上的趴著的這幾個人，“用不用再給你們一人發兩斤瓜子，搬個小板凳，一邊磕一邊說啊？！要不要再給你們沏壺茶？！”
宿舍裡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剛才還暖融融的氣氛瞬間凍結凝固。
“有感恩的心？這是好事！我為你們有這份心而感到驕傲！”張維的語氣語重心長“但值班班長幫你們打掃，他的用意，更多的是感到丟臉！是替你們感到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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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穿軍裝的，內務搞得跟狗窩一樣，自由散漫，毫無紀律！這簡直是在給我們猛虎師鋼刀團臉上抹黑！”
“現在！全體都有！”張維的聲音如同出膛的炮彈，不容置疑，“立刻！馬上！給我集中精神，投入疊被子訓練！再讓我看到誰交頭接耳，心思不在這被子上——”他目光如刀，冷冷地吐出懲罰，“一百個俯臥撐！立刻執行！聽見沒有？！”
“是！班長！”十來個新兵如同被針紮了一樣，齊刷刷挺直腰板，再也沒有人敢多說一個字。
宿舍裡隻剩下用力按壓棉被的“噗噗”聲、手指摳捏棱角的細微摩擦聲，以及新兵們憋著氣的、沉重而專注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