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聲越來越近,跳躍的火光映在陳硯舟的鞋麵上。他沒挪步,隻是抬腳把那段劈啪作響的電線徹底踩進濕漉漉的泥地裡,鞋邊冒起一縷青煙。屋子裡還亂糟糟的,有人抱著蒸籠嗚嗚地哭,有人拿著菜刀神經質地削自己的指甲蓋,還有個壯漢跪在地上,對著牆角一塊碎瓷片不停地磕頭,嘴裡反複念叨“我錯了,我錯了”。
他蹲下身,手指搭在一個渾身抽搐的男人脖頸上,脈搏跳得又亂又急,像一團纏死的線頭。他順手扶起旁邊翻倒的小藥箱,從裡麵摸出一瓶鎮靜劑,擰開聞了聞,又放了回去——這東西現在不能用,用了明天就得進局子說不清。
門簾“嘩”地被掀開,冷風裹著雨前的土腥氣灌進來。
沈君瑤舉著槍衝了進來,戰術靴踩過滿地油汙和碎瓷片,槍口穩穩對準陳硯舟。
“所有人不許動!警察!”她的聲音帶著低頻的震顫,像是從鐵管裡擠壓出來的。
沒人聽她的。一個黑衣人正把辣椒粉往自己鼻孔裡塞,邊塞邊傻笑;另一個拿著筷子一下下戳自己的大腿,血已經洇濕了褲管。
陳硯舟沒看她,反而轉身走到灶台邊,揭開一隻砂鍋的蓋子。熱氣“呼”地撲出來,帶著筍乾和豬骨熬煮了七八個鐘頭的醇厚香氣。他舀了一碗,端過來,直接遞到她持槍的手前麵。
“你心跳太快了,血壓估計也上來了。”他說,“喝口湯,定定神。”
沈君瑤沒接,槍口紋絲不動:“你剛才到底用了什麼?致幻劑?神經性毒氣?還是某種通過氣味進行的精神乾擾?”
“是鴨子。”陳硯舟說,“一隻燒過火的鴨子,加上這幾個家夥自己心裡那點爛賬。”
她眯起眼睛:“你在法律的紅線上跳舞?”
“我沒逼他們聞。”他指了指牆上那朵油漬構成的梅花,“味道是自己飄出去的。他們自己心裡有鬼,鼻子才扛不住。”
沈君瑤咬緊了後槽牙。她確實累得快散架了。連續三天沒怎麼合眼,審了四撥難纏的毒販,剛想喘口氣又接到報警說這裡有人聚眾鬥毆還疑似縱火。她想把槍收回去,可手指僵硬,試了幾次都沒能順利插回槍套。
陳硯舟把湯碗又往前送了送:“你不喝,這湯也幫不了你。但你站在這兒審我,也救不了地上這些人。”
她盯著那碗湯。乳白色的油花在表麵輕輕打著轉,幾片淡黃的筍乾沉在碗底,像是舊時光裡的靜物。
她忽然想起昨晚在刑警隊,對著冰冷的盒飯時,胃裡那一陣陣熟悉的抽痛。
“我不需要同情。”她說。
陳硯舟收回手,自己喝了一大口。喉結滾動,放下碗時,嘴角沾了點油光。
“我不是同情你。”他聲音不高,“我是在做飯。你想查案,等我先把這裡的火徹底滅了。”
話音剛落,地上那灘混合了辣椒粉和醬油的汙漬“嗤”地一聲竄起半尺高的火苗,火舌舔著牆根往上爬,映得兩人的臉明明暗暗。
沈君瑤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陳硯舟卻上前一步,一腳踩下去,火苗在他靴底“啪”地熄滅了。他站在原地,低頭看了看那塊燒焦的痕跡,又抬頭看向她。
她的瞳孔微微收縮。
這個人本來可以跑的。警笛已經近在耳邊,現場混亂不堪,他完全有機會溜走。但他沒走,還在滅火,甚至還在試圖“救”這些來鬨事的人。
她終於伸出手,接過了那隻碗。
小心地喝了一小口。
溫熱的。味道不鹹不淡。第一口沒什麼特彆,第二口咽下去,喉嚨裡卻突然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澀意。
她眼前恍惚了一下。
不是幻覺,也不是做夢。
她看見了父親——那個她以為會帶著汙點走進墳墓的老局長——枯瘦地坐在病床上,手裡緊緊攥著一疊鈔票,渾身都在發抖。護士進來換藥,他突然抓住人家的手,把錢硬塞過去,聲音嘶啞:“退回去……都退回去……彆讓我閨女知道……她爸這輩子……不乾淨……”
畫麵一閃而過。
碗裡的湯還在輕輕晃動。
她的手指收緊,槍口終於緩緩垂了下來。
“這湯……”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能讓人看到自己最想隱瞞的事情?”
“不。”陳硯舟搖頭,“它隻是讓那些不敢麵對真相的人,避無可避地撞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