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
鍋鏟敲擊鐵鍋的餘音還在梁間縈繞,陳硯舟已經掀開了蒸籠。白茫茫的蒸汽撲麵而來,他抬手抹了把臉,順手將銀勺塞進圍裙口袋,目光卻投向門外。
四個男人齊刷刷跪在店門口的濕漉漉的水泥地上。打頭的是刀疤六,右臉那道疤從耳根一直裂到嘴角,胳膊上的紋身在晨光中若隱若現。身後三人垂著頭,其中一個穿著無袖皮衣的,膝蓋前的路麵已經被晨露洇濕了一小片。
店裡剛坐下的食客們端著碗愣住了,有位老太太的筷子一聲掉進了湯碗裡。
宋小滿地抽出柳葉刀,旗袍袖子一揚,刀光閃過,案板上的胡蘿卜瞬間斷成二十段,每段厚薄均勻。
他們來做什麼?她的聲音繃得緊緊的。
陳硯舟沒有回答,回頭望向後廚。
許錚正在單手揉麵,機械義肢和右手交替發力,麵團在他掌心旋轉如陀螺。兩人目光相遇,陳硯舟輕輕點了點頭。
許錚停下手,抓起一張剛擀好的餃子皮,手腕一抖,麵皮不偏不倚蓋住了旁邊的餡料碗,嚴絲合縫。
他的嗓音低沉得像砂紙擦過鐵板。
陳硯舟邁步走出店門,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得沉穩。他在刀疤六麵前站定,俯視著這個曾經見了辣湯就跪地的男人。
你還真敢來。
刀疤六抬起頭,眼睛泛著血絲:陳師傅,我們......想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陳硯舟輕笑一聲,你們砸店的時候,可想過重新做人這四個字怎麼寫?
身後傳來腳步聲,許錚走出來,靜靜立在他側後方,雖未言語,但挺直的脊背像根深深紮進地裡的木樁。
刀疤六咬了咬牙:我帶他們來,不是求您原諒。是......想學個能養活自己的手藝。
他身後的三人齊齊抬頭,眼神裡交織著惶恐、羞愧,還有一絲微弱的希望。
陳硯舟沉默片刻,轉身回店,端出四碗熱氣騰騰的湯圓。
桂圓紅棗湯色澤清亮,幾顆雪白的糯米團在湯中浮沉,甜香隨風飄散。
他把碗依次放在四人麵前的地上。
想重新做人,先從吃飽飯開始。他說,吃完再說。
刀疤六盯著那碗湯圓,喉結滾動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捧起碗,吹了吹氣,喝下一口湯。
刹那間,他渾身一顫,眼眶瞬間紅了。
這湯太甜了,甜得讓他想起小時候母親在灶台前哄他喝糖水的情景。那時他還沒混幫派,臉上也沒有這道疤,隻知道餓了就有飯吃,冷了就有被子蓋。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混著桂圓渣一起咽了下去。
其他三人也慢慢喝著,一個比一個慢,一個比一個沉默。等最後一口湯圓下肚,四個人全都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
店裡靜得能聽見湯勺碰觸碗壁的細微聲響。
陳硯舟蹲下身,把空碗一個個收走,回頭對許錚說:教他們揉麵。
許錚低低應了一聲,轉身回後廚,手裡提著四團發酵好的麵團。
刀疤六他們跟進來時,手腳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有人伸手去接麵團,結果用力過猛,地拍在案板上,揚起一團麵粉。
笑什麼!宋小滿突然開口,嚇得那人一哆嗦。
她站在另一張案台前,手中握著柳葉刀,眼神冷冽。她還清楚地記得被王虎手下綁架那天的情形,耳畔充斥著汙言穢語,身上挨了好幾拳。
可當她轉身要走時,眼角餘光瞥見窗外。
陳硯舟正蹲在街邊的小板凳上,手裡拿著一把香菜,耐心地教那個最膽怯的小弟怎麼挑揀根須。
老葉子留著,嫩尖掐掉,明白嗎?香菜根洗乾淨能燉湯,彆糟蹋了。
那人連連點頭,手指都在發抖。
宋小滿靜靜看了片刻,慢慢鬆開刀柄,脫下外褂,係上一條乾淨的圍裙。
她走到另一張案台前,拿起刀,輕聲說:切土豆絲,第一要刀穩,第二要氣勻。
話音落下,刀光閃爍。
細如發絲的土豆片簌簌落下,漸漸堆成一座小山。
微風從門口吹進來,輕輕撩起她櫻花粉的旗袍下擺,像一麵徐徐展開的旗幟。
許錚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把手裡的麵團往刀疤六麵前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