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處,警局後門透出些微光亮。陳硯舟拎著保溫壺拐進去,看守的民警抬眼看了看,認出是他,沒多問,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進去。
羈押室的走廊燈光慘白,照得人臉上沒有血色。王虎銬在鐵椅上,左手搭著桌沿,手銬鏈子隨著他的動作輕輕作響。左臉那道火焰紋身在強光下紅得發亮,像剛熄的炭火。
“還惦記著喝湯?”民警掀了掀眼皮,“剛才鬨騰完,這會兒倒是消停了。”
陳硯舟遞過保溫壺:“辣味鎮魂湯,他說想喝最後一碗。”
民警猶豫片刻,還是接過去倒了一碗,從門縫裡遞進去。
王虎低著頭,盯著碗裡升騰的熱氣,半天沒動。白霧模糊了他的鏡片。
“來看我笑話?”他嗓子啞得厲害。
“送湯。”陳硯舟靠著牆,兩手插在圍裙兜裡,“你說想喝,我就來了。”
王虎冷笑:“一碗湯就想讓我感恩戴德?老子坐牢也用不著你可憐。”
“沒人可憐你。”陳硯舟聲音平靜,“湯是你要的。喝不喝隨你,潑了也行。”
王虎猛地抬頭瞪他,眼神凶狠,端碗的手卻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陳硯舟閉上眼。
那股熟悉的暖流又在體內湧動,像灶上慢燉的湯鍋微微沸騰。他順著這感覺往下沉——每次專注做菜時都會這樣,隻是這次,對象換成了眼前這個人。
畫麵漸漸清晰起來。
冬夜,雨下個不停。巷口那家“味耕堂”麵館還亮著昏黃的燈,招牌掉了一半漆。八九歲的男孩蜷在後門台階上,渾身濕透,懷裡緊緊抱著個破書包。灶台的餘溫透過牆壁傳來,他貼著牆根蹭那點暖氣,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磚縫裡的油渣。
門吱呀一聲開了,老板探出頭看了看,歎了口氣,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麵放在地上。
“吃吧,吃完把碗洗了。”
男孩狼吞虎咽,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等他抬起頭想道謝,店裡已經空無一人。他在門口蹲到天蒙蒙亮,終於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手裡拎著行李,始終沒有回頭。
那是他母親。
第二天,老板收留他在店裡打雜。他學會了剁骨頭、熬高湯、擦灶台。三年後一場大火,麵館燒沒了,他也被人帶進了碼頭幫派。後來,他成了王虎,左臉紋上火焰,說是燒不死的命。
可那一碗麵的溫度,他一直記得。
陳硯舟睜開眼,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王虎正捧著湯碗,手抖得厲害。他猛灌一口,辣味直衝喉嚨,嗆得他連連咳嗽,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操……這麼辣……”他罵罵咧咧地要摔碗。
湯灑出來,潑在左臉上,順著紋身的溝壑往下流。辣油遇熱,皮膚微微發脹,紋身的邊緣開始變形——那團火焰竟慢慢扭曲成一張女人的臉:眼角帶著細紋,嘴唇緊抿,眼裡含著淚,像是回頭看了一眼,又狠心轉開。
王虎整個人僵住了。
他抬手摸向臉頰,指尖沾了辣油,燙得縮了一下。可他還是死死按在紋身上,像是想把那張臉摳出來。
“……媽?”他聲音輕得像歎息。
無人回應。
他突然吼起來:“你以為我是野種是不是!你以為她嫌我臟是不是!可她明明……明明把我留在那兒……留在那個麵館……她知道那裡會收留我……她知道……”
話沒說完,他一拳砸在桌上,湯碗翻倒,碎了一地。
陳硯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角落裡的刀疤六原本繃著臉監視,這時也愣住了。他低頭看著地上的碎瓷片,湯汁還在冒著熱氣,倒映出他自己右臉的刀疤——猙獰扭曲,像蜈蚣爬過。
可在那一晃一晃的油光裡,他忽然看見另一幅畫麵:小時候,土灶上蒸著紅糖糍粑,母親掀開鍋蓋,熱氣撲麵,她笑著掰了一塊塞進他嘴裡,問:“崽啊,甜不甜?”
那是他這輩子吃過最甜的一口。
他膝蓋一軟,單膝跪地,聲音發顫:“老大……我們自首吧。我不想再打了……我想回家……我媽還在等我吃飯……”
王虎沒理他,隻是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過了好久,他抬起頭,看向陳硯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