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宜接到何維的新命令時,以為自己聽錯了。
“何總工,您是說……化工廠?”她確認性地反問了一遍,握著電話的手微微停頓。
在她的認知裡,紅旗集團是搞機械的,是造發動機的,半導體是電子和材料科學。
這些都還在可以理解的範疇內。
但化工廠,這是一個與他們主業風馬牛不相及的,充滿了刺鼻氣味和危險管道的陌生領域。
“對。”何維的回答,簡單而肯定,“國營的,規模大的,最好是已經撐不下去,準備申請破產的。你動用聯盟秘書處的情報網,幫我篩選一下,把符合條件的單位,列個清單給我。”
“好的,我馬上去辦。”
林秋宜沒有再多問一個字。
長期的合作,已經讓她對何維建立起了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
她知道,這個年輕人做的每一個看似匪夷所思的決定背後,都一定有深不可測的戰略考量。
聯盟秘書處如今的能量,早已今非昔比。
它的觸角,隨著那五百多家聯盟企業,延伸到了全國的每一個省份和工業城市。
不到三天,一份厚厚的,關於全國大型虧損化工企業的報告,就擺在了何維的辦公桌上。
何維一頁一頁地翻看著。
他的手指,劃過那些熟悉的,在前世的記憶裡,一個個消失在曆史長河中的工廠名字。
遼城石油化纖廠,曾經的亞洲最大化纖基地,如今設備老化,產品滯銷。
蜀都合成氨廠,曾經的三線建設標杆,如今市場萎縮,資不抵債。
……
他的手指,最終,在報告的最後一頁,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連他自己,都感到有些遙遠和陌生的名字。
【西北化工總廠】
【地點:甘省,白銀市,一個叫‘金溝’的戈壁小鎮。】
【背景:建國初期,蘇聯援建的一百五十六個重點項目之一。曾經是共和國化工產業的‘長子’,最輝煌的時候,擁有超過三萬名職工和家屬,是一個集生產、生活、醫療、教育於一體的,獨立的戈壁小城。】
【現狀:技術路線完全停留在五十年代的蘇式水平,主要產品為燒堿、純堿、氯氣等最基礎的,利潤微薄的化工原料。改革開放後,無法適應市場競爭,連續虧損,目前已拖欠工人工資,瀕臨破產。】
【備注:該廠擁有一套,國內現存規模最大的,用於生產高純度氫氯元素的石墨電解槽設備。設備雖已老化,但基礎框架尚在。】
石墨電解槽。
何維的眼睛,猛地亮了。
他的手指,在那行字上,重重地點了一下。
“就是它了。”
他抬起頭,對一旁的林秋宜說:“林主任,幫我訂一張,去甘省白銀的火車票,越快越好。”
“您要親自去?”林秋宜有些驚訝,“那個地方,資料上說,條件非常艱苦。”
“不親自去看看,我不放心。”何維站起身,開始收拾行裝,“我要去見的,不僅僅是一家工廠。我還要去見一個人。”
他把那份報告翻回到第一頁,指著廠長那一欄的名字。
【廠長:張明遠。年齡:62歲。背景:五十年代,第一批公派留學蘇聯,聖彼得堡國立化工大學,高級工程師。畢業後,將畢生都奉獻給了這家工廠。】
兩天後。
一列綠皮火車,在蒼黃的戈壁灘上,緩慢地行駛。
車窗外的景色,早已從綠色的田野,變成了單調的,一望無際的黃沙和裸露的岩石。
何維靠在車窗邊,看著這片充滿了曆史滄桑感的土地。
經過了近三十個小時的顛簸,他終於抵達了那個地圖上都很難找到的小站。
白銀市,金溝鎮。
何維走下火車,一股乾燥得能讓喉嚨冒火的熱風,夾雜著細細的沙粒,撲麵而來。
小鎮不大,街道上很冷清。
所有的建築,都帶著一種濃重的,五十年代蘇式風格。
簡單,粗獷,在歲月的侵蝕下,顯得破敗不堪。
何維按照地址,找到那家名叫“西北化工總廠”的企業時,他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觸動了。
巨大的廠門,鏽跡斑斑,上麵那顆紅色的五角星,已經褪色得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廠區裡,曾經轟鳴的生產線,一片死寂。
幾十根高聳入雲的煙囪,冰冷地矗立著,沒有一絲煙氣。
巨大的管道,像巨獸的血管,纏繞著廠房,上麵布滿了鐵鏽,有的地方甚至已經斷裂。
廠區的道路上,雜草叢生。
幾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工作服的老工人,無所事事地蹲在牆角下,抽著最便宜的旱煙,眼神空洞而麻木。
看到何維這個穿著乾淨,一看就是外地人的陌生麵孔,他們隻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便又重新低下了頭。
對他們來說,生活似乎已經失去了任何值得期待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