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維的神情有點恍惚。
一瞬間,時間與空間的界限,模糊了。
眼前的壯麗峽穀和漫天繁星,仿佛都褪去了色彩,變成了一塊微微泛黃的,布滿了煙頭燙痕的15英寸crt顯示器。
耳邊亞利桑那州的晚風,變成了網吧裡那渾濁的,充滿了泡麵味、煙味、還有廉價空氣清新劑味道的空氣。
身邊林秋宜溫熱的手,仿佛變成了一杯冰冷的,已經喝不出氣泡的瓶裝可樂。
他仿佛又回到了上輩子那個,潦倒落魄的夜晚。
失業,負債,被全世界拋棄。
那時候,他三十歲出頭,用身上最後的10塊錢,在一個沒有名字的,藏在城中村深處的廉價網吧裡,包了一個通宵。
外麵是冰冷的雨,和沒有儘頭的黑暗。
他沒有家可以回。
而網吧那台破舊的電腦屏幕上,那個由像素構成的奇幻世界,是他唯一的避難所。
在那個世界裡,他不再是那個為了第二天的生計而發愁的失敗者。
他是一個英雄。
他可以招募成群的,揮舞著長劍的大天使;他可以建造雄偉的,屬於精靈族的壁壘之城;他可以耐心地,用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的時間,去積攢資源,去探索地圖,去運籌帷幄,決勝千裡。
那是一個,隻要你付出了時間和思考,就一定會有回報的遊戲世界。
一個與他當時所處的混亂、無序、毫無希望的現實,截然相反的世界。
在無數個孤獨的、被全世界遺忘的夜晚,是那個像素構成的,關於恩洛斯大陸的幻想,為他點燃了一堆溫暖的精神篝火,讓他能撐到第二天太陽升起……
……
林秋宜感覺到了何維手掌的僵硬。
她轉過頭,看著他。
她看到,何維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那堆即將燃儘的篝火。
那雙總是深邃如宇宙的眼睛裡,此刻卻有一種無法掩飾的滄桑和悲涼,讓林秋宜心疼得想哭。
“何?”她輕聲問道,“你怎麼了?”
何維愣了一下,微微一笑:“沒什麼,想起了一些過去了很久很久的事情。”
他緩緩地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從口袋裡掏出了那部,他發誓在這個假期裡絕不會碰的衛星電話。
他按下了快捷撥號鍵,電話的那一頭,是戴維·羅斯。
無論何時何地,這位銀行家都會在三聲之內接聽。
“何?你不是在度假嗎?”電話那頭傳來羅斯一貫沉穩的聲音,但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驚訝。
何維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打破約定。
“戴維,”何維開口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屬於一個死忠遊戲玩家的輕微顫抖。
“幫我聯係,一家叫3do的公司。”
“我要買下它。不計代價。”
puting’的工作室,和那個名為《魔法門》的所有相關的知識產權。所有的源代碼,所有的美術設定,所有的音樂版權。我全都要。”
電話那頭的羅斯,陷入了長久的,充滿了困惑的沉默。
他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何維,會對這樣一個在商業上毫無價值的“破爛”,突然產生興趣。
“何,你確定嗎?”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這家公司的資產,都是負數。收購它,沒有任何的戰略意義。它甚至,都無法被寫進我們的財報裡。它隻會是……”
“它當然有意義。”何維打斷了他。
他轉過身,看著身後的林秋宜。
他的眼中,沒有了那種,屬於先知的冰冷光芒。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林秋宜已經很久沒有在他眼中看到過的,溫暖柔軟的少年任性。
“因為,戴維。”何維繼續說道,“總有一些東西,它的價值,是不能用市盈率,和投資回報率來計算的。”
“總有一些篝火,在你最黑暗的夜晚,溫暖過你。”
何維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對自己說。
“哪怕隻有短短一瞬間的溫暖,也值得你去為它買單。”
掛斷電話,何維將那部衛星電話隨手扔進了沙地裡,仿佛那不是一部價值數萬美元的尖端通訊設備,而是一塊燙手的石頭。
他重新在篝火邊坐下,將林秋宜冰涼的手再次握住,放到了自己的膝蓋上。
“我們明天,不去大峽穀了。”他對林秋宜說。
“嗯?”林秋宜有些意外,但她沒有多問,隻是順從地點了點頭,“好,你說去哪,就去哪。”
何維看著她那雙在火光下,清澈得如同泉水般的眼睛,笑了笑,說道:“我們去加州,紅木城。去見一個,叫特裡普·霍金斯的家夥。”
林秋衣眨了眨眼,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很陌生。
“他是3do公司的創始人。”何維解釋道,“我想親自去和他談。”
林秋宜這次是真的驚訝了。
以何維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去親自處理一樁連戴維·羅斯都評價為“毫無戰略意義”的收購,這完全不符合他一貫的行事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