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裝車間裡,剛剛還如同火山般熾熱的氣氛,瞬間跌入冰點。
那份寫著“內部組織疏鬆”的x光探傷報告,像一紙判決書,宣告了第一次試模的徹底失敗。
之前的喜悅,瞬間變成了巨大的失落和挫敗。
“怎麼會這樣?”
“我們的設備,我們的模具,每一個環節,明明都做到了極致,為什麼還會出問題?”
“難道‘一體化壓鑄’這個方向,本身就是錯的?”
工程師們的竊竊私語中,充滿了困惑與自我懷疑。
剛剛建立起來的強大信心,在這殘酷的現實麵前,開始動搖。
趙東升和陸國興,兩位老人的臉色比那件廢品還要灰敗。
他們快步走到那件看似完美的後車身底板前,戴上老花鏡,幾乎要把臉貼在金屬表麵上,試圖找到一絲一毫的外在瑕疵。
但什麼都沒有。
它的表麵看起來,依然是那麼完美。
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反差,讓這些信奉“眼見為實”的老一輩工業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
“完了。”陸國興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絕望,“內部疏鬆,這是鑄造工藝裡最難解決的癌症。這說明,在鋁液填充的過程中,有大量的氣體被卷了進去,沒能排出來。這些氣體,在高壓下變成了無數個微小的氣泡,藏在了零件的內部。”
“可是我們的【河圖一號】模具,明明設計了全世界最先進的真空排氣閥係統啊!”一名年輕的技術員不甘心地反駁道。
“沒用的!”陸國興搖著頭,這位鑄造領域的泰山北鬥,此刻像一個無助的小孩,“傳統的排氣閥,隻能排出模腔裡原有的空氣。但是,當那八十公斤的高溫鋁液,以每秒十米的速度,像海嘯一樣衝進模腔時,它本身就會產生劇烈的湍流!這種湍流,會把氣體和液體攪和在一起,形成一種‘金屬泡沫’!”
“這種‘金屬泡沫’,在巨大的壓力下被強製凝固,外表看不出任何問題。但它的內部,就像一塊疏鬆的麵包!這種缺陷,是現有技術無法解決的死結!”
陸國興的這番解釋,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他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麵對的,不是某個環節的失誤,而是一個深藏在高速流體力學和金屬凝固學交叉領域的“物理魔鬼”。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一體化壓鑄”這條路,可能真的走到了儘頭時。
一個平靜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骨的寂靜。
“誰說,這是死結?”
眾人猛地回頭。
不知何時,何維已經走到了中央控製台前。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沮喪或意外。
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甚至還帶著一絲如同解開一道複雜謎題後的,淡淡的笑意。
他看著眾人,指了指那件廢品。
“它的失敗,不是我們的恥辱。”
“恰恰相反,它是我們收到的一份寶貴禮物。它用最直接的方式,為我們指出了通往真正成功的,最後一道門。”
“最後一道門?”趙東升不解地問道。
“是的。”何維打了個響指。
他麵前的【紅旗cae】工業軟件界麵,瞬間切換到了一個全新的模擬動畫。
那依然是鋁液填充模腔的過程。
但這一次,在模擬動畫的參數欄裡,多出了一個全新的變量。
【模腔環境:標準大氣壓】。
“你們看,”何維指著屏幕,“當鋁液在標準大氣壓環境下,高速衝入模腔時,空氣,就成了我們最大的敵人。就像老陸剛才分析的,它會被卷入金屬液體中,形成致命的缺陷。”
“傳統的排氣閥,就像是給一個正在發大水的房間,開了幾扇小窗戶。水流太快,窗戶太小,大部分的水和空氣,還是會被困在房間裡。”
何維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
“那麼,解決問題的思路其實很簡單。”
“既然我們無法把房間裡的‘空氣’和‘水’完美地分離開,那麼我們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把房間裡的空氣,全部抽乾呢?”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瞬間劈開了所有人腦中的迷霧。
對啊!
與其想方設法地“排氣”,為什麼不從根源上,直接隔絕空氣?
如果在鋁液注入之前,整個巨大的【河圖一號】模腔內部,就已經是一個接近絕對真空的環境。
“卷氣”這個問題,將從根本上不複存在!
“真空壓鑄?”陸國興的嘴唇哆嗦著,說出了這個他隻在最前沿的理論論文中,看到過的,近乎神話般的技術名詞。
“沒錯。”何維微笑著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
“我們要做的,就是在八千噸壓鑄機的基礎上,再為它增加一套完整的大型真空係統。在每一次壓射之前,用零點幾秒的時間,將一百多噸重模具那巨大的模腔抽成真空狀態。然後再注入鋁液。”
這個思路,聽起來簡單粗暴。
但在場的工程師們都清楚,要實現它,工程難度絲毫不亞於製造壓鑄機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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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一個如此龐大的模具,實現瞬間的高真空密封,並要承受八千噸的鎖模力而不泄漏,這其中的技術難度堪比奧林匹克奪冠。
“可是,何總工,”一名負責模具設計的工程師,提出了新的疑問,“要實現真空密封,就意味著模具的分型麵上,不能有任何縫隙。但是,我們的模具,又必須有排氣道和溢流槽來排出多餘的金屬和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