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最高明的工匠,它以一種看得見、摸得著的方式,在南洋城留下了兩年來的建設痕跡。
清晨,陽光越過新建的海港防波堤,照亮這片生機勃勃的土地。
南洋城的輪廓已經與兩年前截然不同。
曾經隻存在於圖紙上的內河碼頭,如今成為城市繁忙的動脈之一。
堅固的石質泊位上,每天都有數十艘獨木舟和小型平底船在此停靠、離去。
它們滿載著從上遊部落交換來的毛皮和草藥,或是裝上南洋城出產的精鹽、瓷器和青銅工具,駛向內陸的腹地。
碼頭旁邊,一座座木質倉庫拔地而起,工人們操作著簡易的滑輪吊臂,有條不紊地將貨物搬運、歸類,空氣中彌漫著屬於商業與流通的獨特活力。
東方那座“南洋城之眼”的深水海港,已初具雛形。
一條由數千塊巨石壘砌而成的防波堤,如同一條灰色的石龍,固執地向著大海深處延伸了近三百米。
它用自己寬闊的脊背,將洶湧的海浪馴服成溫順的波濤,為港口內側圈出了一片平靜而安全的水域。
雖然內部的泊位和棧橋仍在建設中,但這宏偉的輪廓,已經足以讓每一個看到它的人,心中生出征服海洋的萬丈豪情。
在海港南側,南洋城征服大海的關鍵工程——乾船塢,也初步展露了它震撼人心的體量。
一個長近百米、寬三十米的巨大石坑,被硬生生地從沿海的灘塗中開鑿出來。
數以百計的工人,如同螞蟻搬家一般,日複一日地用青銅工具和原始的杠杆,一點點進行著施工。
工期很長,但隻要一直進行,就有建成的那一天。
兩年,七百多個日夜。
南洋城的人口已經增長到兩千人,新開墾的田地環繞著城市,如同一圈翠綠的翡翠。
城內的道路經過了初步的硬化處理,主要的街道都鋪上了碎石和沙土,再也不是過去那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景象。
一個新的南洋城,正在這片海邊的土地上,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姿態,磅礴崛起。
……
塔樓頂層,木青臨窗而立。
她穿著一身寬鬆舒適的棉麻長裙,腹部隆起,雙手溫柔地撫摸著那裡,感受著新生命強有力的胎動。
她的目光越過窗外那片熱火朝天的工地,望向更遠處的海天一線,臉上帶著母性的柔和光暈。
這兩年,她並未因懷孕而放下手中的工作。
她建立了南洋城第一個係統的醫療培訓班,培養出了十餘名合格的醫師助理,她們能夠獨立處理清創、接生和一些常見病的治療。
她還主導繪製了南洋城周邊三百裡範圍內的植物圖鑒,詳細標注了每一種植物的藥用價值和毒性。
她早已不是那個跟在何維身後的追隨者,而是這座城市醫療與博物學領域無可爭議的奠基人。
腹中一陣劇烈的胎動傳來,讓她微微蹙起了眉頭,臉上卻露出一絲幸福的苦笑。
“這個小家夥,看來是等不及要出來了。”她輕聲自語。
似乎是為了印證她的話,一股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她瞬間白了臉,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
“劉萱……”她艱難地喊出聲。
早已守候在門外的劉萱聽到動靜,立刻衝了進來,看到木青的狀況,臉色大變。
“快!快去通知何維大人!木青大人要生了!”
一聲尖叫,瞬間劃破了塔樓的寧靜。
……
乾船塢工地,何維正親自指揮著工人們安裝一組巨大的排水管道。
他赤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沾滿了泥漿與汗水,肌肉線條如同岩石般分明。
他正聚精會神地用準垂線校對著管道的角度,確保萬無一失。
就在此時,一名傳令兵騎著快馬,瘋了一般衝進工地,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傳來:
“何維大人!何維大人!木青大人要生了!”
“哐當”一聲。
何維手中那把沉重的青銅校準錘,掉落在地。
他那張麵對山崩海嘯都從容不迫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種名為“慌亂”的情緒。
他來不及對任何人下達指令,甚至忘記了擦去臉上的泥汙,隻是本能地拔腿就跑,向著塔樓的方向狂奔而去。
整個工地瞬間靜止了片刻,隨即爆發出巨大的騷動。
“木青大人要生了!”
“我們的城市,要有繼承人了!”
消息如同一陣風,以驚人的速度傳遍了南洋城的每一個角落。
內河碼頭的號子聲停了,瓷器工坊的拉坯聲歇了,連學堂裡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都化作了興奮的議論。
無數人自發地停下手中的工作,聚集在塔樓下的廣場上,踮著腳尖,朝著那個緊閉的房門方向望去,臉上寫滿了關切與期待。
整個城市,仿佛都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
何維衝回塔樓時,產房的門已經緊閉。
裡麵傳出木青壓抑而痛苦的呻吟聲,以及早已待命的醫師助理們緊張的呼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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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維活了近百年,親手締造過文明,斬殺過巨獸。
此刻卻像一個無助的普通人,被一扇薄薄的木門,隔絕在外麵。
他什麼也做不了。
隻能在門外來回踱步,每聽到裡麵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他的心臟就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李虎、呂宋、楊石……所有核心成員都趕了過來,但他們看著何維那副焦灼的模樣,誰也不敢上前搭話,隻能陪著他一起,在沉默中煎熬地等待。
時間,從未如此漫長。
從清晨到正午,又從正午到黃昏。
產房內的聲音時斷時續,每一次停歇,都讓門外等待的人心驚肉跳。
何維臉上的泥汙早已被汗水衝刷乾淨,他背靠著冰冷的石牆,雙拳緊握,目光死死地盯著那扇門,仿佛要將它燒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