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儘全身殘餘的力氣,一字一句,異常清晰、甚至帶著一種回光返照般的決絕,說道:“世民……朕……大限已至……時日無多……有些話……現在不說……就……再沒機會了……”
“父皇請講,兒臣跪聆聖訓!”李世民毫不猶豫,撩袍端帶,鄭重地跪倒在床前,緊緊握住父親那隻冰涼而枯瘦的手,仿佛想借此傳遞一些力量,或是挽留那正在飛速流逝的生命。
李淵的手微微顫抖著,他反手用力抓住兒子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李世民,仿佛要將自己的意誌烙印進對方的靈魂深處。
“杜遠此子……才乾卓絕……心思奇巧……更難得的是……有一顆……為民為國的公心……於國於民……確有大功……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朕……朕這一走……朝堂之上……世家門閥……還有那些……嫉賢妒能之輩……恐怕……就再無人……能鎮得住他們……必然……會有人……容不下他……想方設法……要除之而後快……”
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臉色泛起一陣不正常的潮紅,嚇得李麗質連忙替他撫胸順氣。稍稍平複後,李淵的目光變得更加銳利而執著,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於父親和前任帝王的雙重威嚴。
幾乎是咬著牙說道:“朕……現在……要你……以大唐天子的身份……答應朕!隻要杜遠……此生不舉兵造反……不起不臣之心……那麼……無論他將來……是行事張狂……得罪了滿朝文武……還是……犯了其他什麼過錯……哪怕是……天大的錯!你……都要……無論如何……保他性命!不得……以任何理由……殺他!這是朕……最後的……旨意!”
這番話,如同九天驚雷,在這間小小的、彌漫著藥味與悲傷的內室中轟然炸響!這幾乎是一道前所未有的、範圍寬泛到極致的免死金牌!“無論犯了其他什麼過錯”、“哪怕是天大的錯”!隻要不觸及謀反這條最終底線,皇帝就不能取其性命!這是何等的信任與回護!
李世民身體猛地一震,霍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氣息奄奄卻目光灼灼的父親,又猛地轉向跪在一旁、同樣被這番石破天驚之言震得目瞪口呆的杜遠。
他身為帝王,太清楚這道承諾背後所蘊含的驚天分量與可能帶來的深遠影響了!這等於給了杜遠一道超越律法、近乎絕對的護身符!
將來即便杜遠捅出再大的簍子,樹敵再多,隻要不公然謀逆,他這個皇帝都不能取其性命!這無疑是對皇權的一種巨大製約!
室內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隻剩下李淵如同破風箱般粗重艱難的喘息聲,和李麗質那壓抑不住的、低低啜泣聲。
李淵死死地盯著李世民,渾濁的眼中爆發出生命最後時刻最璀璨、也最懾人的光彩,那是屬於父親的威嚴、囑托,甚至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祈求:“答……答應朕!世民……這是……父皇……最後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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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看著父親那混合著無儘期盼與決絕的目光,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畫麵——杜遠獻上新糧解關中饑荒、設計水車灌溉良田、研製火藥破高昌堅城、甚至在鹽鐵之事上展現出的遠見……以及父親退隱後,對杜遠那毫不掩飾的偏愛與維護。
他深知杜遠的價值,也明白父親此舉的深意,既是為了保全一個能臣,或許,也是為了彌補一些過去的遺憾,為這個他欣賞的年輕人,鋪就一條儘可能安全的道路。
帝王心術與父子親情在胸中激烈交鋒,最終,那份對父親的愧疚、對人才的珍惜、以及一個帝王對江山未來的考量,壓倒了一切。他重重地、毫不猶豫地將額頭磕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聲音沉痛、嘶啞,卻帶著一種金鐵交鳴般的堅定:
“兒臣……李世民……謹遵父皇旨意!在此對天立誓:隻要金穀縣公杜遠,不起兵謀逆,不行大逆不道之事,朕在位一日,必竭儘全力,保其性命無憂!無論其將來所犯何錯謀逆除外),皆可免死!若違此誓,天人共戮,祖宗不容!”
“好……好……好……”李淵仿佛終於卸下了千斤重擔,緊繃如弓弦的身體驟然鬆弛下來,深深地陷進了柔軟的枕頭裡,臉上露出一絲近乎解脫般的、疲憊而安詳的笑容,目光漸漸渙散,喃喃低語道,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
“如此……朕……便可安心……去見……太祖……太武皇帝了……”太武皇帝指李淵父親李昞)
說完,他仿佛耗儘了生命中最後一絲氣力,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呼吸變得極其微弱、綿長,仿佛隨時都會停止。
李世民依舊保持著叩首的姿勢,額頭緊緊貼著地麵,寬闊的肩膀難以抑製地微微聳動著。李麗質伏在床沿,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王萱也早已淚流滿麵,無聲地抽泣著。杜遠跪在那裡,怔怔地望著床榻上那位生命燭火已然搖曳將熄的老人,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海潮般洶湧的感激、刻骨銘心的悲傷,以及一份驟然壓上肩頭的、沉甸甸得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的責任與重托。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肩上承載的,不僅是家人的安危與期望,更有這位老人以生命最後時光、近乎強逼著當今天子為他換來的、一道珍貴無比、卻也沉重無比的承諾。這道承諾,既是無價的護身符,也是無形的緊箍咒。
它或許能保他性命無虞,但也必將約束他未來的每一步道路,讓他絕不能行差踏錯,更不能因任何恣意妄為,而辜負了這份如山似海、恩同再造的重托與期望。
許久,李世民才緩緩抬起頭,他抬手,用明黃色的龍袍袖口,狠狠擦去眼角溢出的濕潤,深吸一口氣,強行恢複了帝王的威儀與冷靜,隻是那微紅的眼眶和沙啞的聲音,依舊暴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他對隨行的心腹內侍沉聲吩咐道:“擬旨!太上皇口諭,朕親承:金穀縣公、冠軍大將軍杜遠,功在社稷,忠誠可嘉,朕心甚慰。特賜丹書鐵券,明文鐫刻:‘卿恕九死,子孫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責。非謀逆大罪,皆可免死!’
著即由中書省製券,門下省審核,尚書省執行,頒行天下,鹹使聞知!將其功勳與殊榮,昭告四海!”
這道旨意,將以最正式、最權威、最公開的形式,將李淵的臨終囑托和李世民以天子身份立下的誓言,變成一道鐫刻在鐵券之上、昭告天下、無可撼動的帝國律令與帝王承諾!
杜遠深深俯首,將額頭再次抵在冰冷的地麵上,聲音因激動、悲傷與巨大的壓力而沙啞不堪,卻又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堅定。
“臣……杜遠,謝太上皇天恩浩蕩!謝陛下隆恩聖眷!臣……必當鞠躬儘瘁,死而後已,以報君恩!絕不負太上皇臨終重托,絕不負陛下信重之隆!”
窗外,天色依舊陰沉壓抑,灰蒙蒙的雲層仿佛凝固了一般,久久不願散去,仿佛也在為一位開創時代的巨擘即將落幕而默哀。杜家村的上空,無形的風雲,已然開始悄然彙聚、湧動。
但此刻,在這間彌漫著濃重藥味、悲傷與莊重誓言交織的室內,一份跨越了君臣界限、摻雜著複雜親情與政治托付的、沉重如山的承諾,已然伴隨著一位帝王的逝去和另一位帝王的誓言,轟然落定。
它如同一顆投入曆史長河的巨石,必將激起無儘的漣漪,為未來那波瀾壯闊、詭譎莫測的朝堂風雲與個人命運,埋下最深沉、最關鍵的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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