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村外,那條通往長安城的二十裡官道沿線,已然化身為一個巨大無朋、沸騰喧囂的超級工地。臘月的寒風呼嘯著掠過原野,卻絲毫無法吹散這片土地上蒸騰而起的滾滾熱浪和蓬勃生機。
數以千計被招募來的流民,在杜荷的總籌、房遺愛的技術指導、程處亮和秦懷道的分段指揮下,如同被注入靈魂的工蟻軍團,井然有序又充滿激情地忙碌著。
精壯的漢子們赤著膊或穿著單衣,古銅色的脊背上滾著熱汗,肌肉虯結,他們喊著低沉而有力的號子,揮動著沉重的鐵鎬和鐵鍬,將原本坑窪不平、被車轍壓得稀爛的黃土路基奮力挖開、平整、再用巨大的石夯一下下砸得堅實如鐵。
婦孺和老人們也無人閒坐,他們組成輔助的隊伍,清理著挖出的碎石、用簸箕和獨輪車運送土方,或在工地邊緣架起一排排冒著騰騰蒸汽的大鍋,燒煮著供應不絕的熱水和雖簡單粗糙卻管飽頂餓的粟米飯、菜湯窩頭。
空氣中彌漫著翻新的泥土腥氣、男人身上的汗味、柴火燃燒的煙味以及食物混合的獨特氣息,它們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粗糲而充滿生命力的工地味道。
叮叮當當的敲擊聲、石夯砸地的悶響、嘹亮的號子聲、監工的吆喝聲、車輪吱呀的滾動聲……所有這些聲音彙聚成一曲磅礴有力、象征著希望與重建的勞動交響樂,在原野上轟鳴回蕩。
而整個工地上最引人注目、最令人感到新奇和疑惑的焦點,無疑是那幾座臨時搭建的、依靠人力或畜力不停轉動的巨大木製攪拌桶,以及旁邊堆積如山的兩種東西:一種是灰撲撲、細膩如麵粉的粉末水泥),另一種是大小不一的沙石骨料。
當第一批按照房遺愛嚴格計算的比例混合了水泥、沙子和碎石的灰漿,被注入清水,在攪拌桶裡翻滾混合,最終變成粘稠均勻的灰色泥狀物時,幾乎所有圍觀者——包括那些被各家派來“學習”的工匠和莊丁,以及乾活的流民自己——臉上都寫滿了懷疑和不可思議。
“這…這灰不溜秋的泥漿子?真能乾透了變石頭?”
“瞧著和河邊挖的爛泥也沒啥兩樣,就是顏色怪模怪樣的…”
“杜東家弄出來的東西總是神神道道的,且看著吧,彆白費了力氣……”
儘管心中打鼓,但看在飽飯和工錢的份上,流民們還是嚴格按照吩咐,用木桶將攪拌好的混凝土挑到已經夯實好的路基上,再用木刮板仔細攤平。整個過程,充滿了一種將信將疑的試探感。
然而,奇跡在第二天清晨悄然降臨。
當人們踏著晨霜來到工地,看到昨天下午鋪設的那一段灰漿,竟然真的徹底變了模樣——它不再是軟塌塌的泥漿,而是變成了一片平整光滑、顏色均勻、堅硬無比的灰白色“石板地”!
有人小心翼翼地用腳踩上去,紋絲不動,穩如磐石;有人不信邪,拿起帶來的鐵鎬用刃口敲擊,發出的竟是“梆梆梆”清脆而堅實的金石之音!
短暫的死寂之後,是整個工地的徹底沸騰!
“神了!真他娘的硬了!比青石板還硬實!”
“老天爺開眼!這真是泥巴變的?杜東家莫非是魯班爺轉世?”
“點泥成石!這是仙法!杜東家會仙法啊!”
驚歎聲、歡呼聲、難以置信的嘖嘖稱奇聲此起彼伏,如同滾雷般傳遍整個工地。所有的疑慮、擔憂瞬間被這鐵一般的事實砸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火山噴發般的興奮和更加狂熱的乾勁!
流民們看著自己親手參與創造的“神跡”,一種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和主人翁精神油然而生,工作的熱情如同被點燃的野火,愈發高漲。
而更令人動容的,是杜家村本村村民自發湧來的支援。他們親眼見證杜遠帶領村子從食不果腹到如今的倉廩充實,家家受益,早已將杜遠視若神明。如今杜遠又要修建這條通往長安的“神仙路”,造福鄉裡,他們豈能坐視?
根本無需任何動員,全村上下,近乎家家戶戶都自發出了人。男人們忙完養殖場、酒廠、天工院的活計,立刻扛著工具跑到工地上幫忙,經驗豐富的老農主動指導如何更有效地夯實路基;
婦人們組織起來,蒸好了一籠籠雪白的饃饃、熬好了一桶桶滾燙的菜肉湯,直接送到工地上;就連半大的孩子們,也興奮地跑來跑去,幫忙傳遞些輕便工具,送碗水。
“杜縣子帶著咱們吃飽穿暖,過上了神仙日子!如今修這萬世不易的功德路,咱們杜家村的人不出死力氣,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沒錯!幫杜縣子,就是幫咱們自個兒!這路修好了,咱們的貨出去也方便!”
“都加把勁啊!讓長安城裡的老爺們都瞧瞧,咱們杜家村爺們修的路,是天底下最硬、最平整的!”
這種發自肺腑的、近乎狂熱的擁護和參與,形成了一股無堅不摧的凝聚力,使得工程的進度快得超乎所有人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