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遠一路快馬加鞭,馬蹄踏過長安街巷的凍土,揚起細微的塵煙,風塵仆仆地趕至森嚴的宮門前。早有內侍省一位麵皮白淨、眉眼含笑的高公公在此等候。
高公公是宮裡的老人,最是通透練達,見著杜遠,先是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姿態無可挑剔,隨即不動聲色地湊近半步,壓低了嗓音,那笑容裡帶著宮裡人特有的、讓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杜縣子,您可算是來了,陛下已在兩儀殿等候多時了。”高公公一邊側身引著杜遠穿過重重宮門,一邊似閒聊般輕聲提點,“今兒個陛下心情……嗯,頗有些煩憂,龍心不悅,事兒呢,牽涉到宏義宮裡頭那位老爺子。待會兒見了天顏,縣子您還需……格外慎言,字斟句酌才好。”
“宏義宮?太上皇?”杜遠心中猛地一凜,立刻明白了此次召見的敏感與複雜程度遠超他的預料,這絕非普通的問策。
他反應極快,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個早已備好的、用精致蹙金錦囊裝著的一斤裝“金穀豐酌”,動作流暢而隱蔽地塞到高公公手裡,“多謝高公悉心提點,大冷天的,一點杜家村自釀的粗酒,不成敬意,給您驅驅寒氣,暖暖身子。”
高公公指尖一觸那熟悉的瓷瓶形狀和沉甸甸的分量,臉上的笑容頓時真切熱絡了幾分,袖袍一拂,那錦囊便如變戲法般消失不見,語氣也隨之更和軟了些:“縣子您太客氣了,是個明白通透人兒。
總之呢,陛下問什麼,您就照實答什麼,若是拿不準的,多往‘實惠’、‘便利’、‘儘孝心’這幾處思量,總歸是錯不了的。”
言語間,已行至兩儀殿那巍峨的殿階之下。經殿門外當值內侍尖聲通傳後,杜遠再次正了正衣冠,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檀香味的空氣,低頭躬身,步履沉穩地踏入殿內。
殿內暖意融融,與外麵的凜冽恍若兩個世界。杜遠依禮深深一揖:“臣杜遠,叩見陛下,皇後娘娘。”
起身時,眼角餘光迅速掃過,隻見長孫皇後鳳儀端靜地坐在一側,而她的身旁,還俏生生立著一位身著緋色宮裝、明豔不可方物的少女,正是長樂公主李麗質。他心頭一動,趕緊又微微轉向,恭敬道,“見過長樂公主殿下。”
“平身吧。”李世民的聲音從禦座方向傳來,帶著一絲難以完全掩飾的疲憊,他揮了揮手,似乎想揮開眼前的煩惱,“杜遠,朕今日召你來,非為朝政,實是有一樁家事……唉,頗為棘手,令人寢食難安。”
李世民沒有如同往常般先考較政務或詢問生意,而是開門見山,直接將太上皇李淵近來種種吹毛求疵的抱怨、隱含指責的刁難,以及賞賜被退回的尷尬,大致說了一遍。
他的語氣裡並沒有太多帝王的憤怒,反而流露出一種深沉的、身為人子的無奈,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於無法化解父子隔閡的愧疚。
“……炭火煙大氣濁,被褥華而不暖,膳食溫吞不熱……朕按最高規格的賞賜送去,卻又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朕心裡何嘗不明白,父皇他……心中鬱結難舒,並非全然是這些物件用度的問題。隻是這‘不孝’、‘苛待’的名聲,若任由其傳揚,於國於家,朕實在……”李世民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長長歎息一聲,那歎息聲中充滿了無力感,“朕坐在這龍椅上,有時竟也覺得……左右掣肘。
為人子者,竟不知該如何做,才能真正讓父親展顏一笑,心安體泰,實在是……”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份居於九五之尊之位卻無法化解尋常家庭矛盾的憋悶與挫敗,如同無形的蛛網,清晰地傳遞過來,讓杜遠深切地感受到:帝王亦凡人,亦有凡人之困,尤其是麵對父親這道似乎永恒的難題。
杜遠正凝神思索,該如何謹慎回應這無比棘手的皇家私事,一旁的長樂公主李麗質卻輕盈地向前邁了一小步,裙裾微動,聲音清脆悅耳,如同春冰初裂:“父皇,您快彆如此憂心了,仔細傷了龍體。
皇祖父他老人家呀,可能就是冬日裡天寒地凍,悶在宏義宮中,心情不免有些鬱鬱不暢。
不如……不如讓女兒先和杜縣子去宏義宮瞧瞧?我們就說是去給皇祖父請安問好,順道看看宮裡還缺什麼短什麼,再細細問問皇祖父,究竟覺得哪裡不稱心、不如意。
杜縣子他眼光最是毒辣,心思又靈巧,讓他親眼去看看,親身去體會體會,說不定啊,就能想出什麼絕妙的好法子來呢?”
她說著,那雙清澈明媚的眸子亮晶晶地轉向杜遠,目光裡充滿了少女獨有的、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期盼,仿佛杜遠是那能解開一切難題的萬能鑰匙,輕輕一擰,便能雲開月明。
那神情單純而熱切,全然沉浸在為祖父解憂、為父親分難的孝心之中,絲毫沒意識到自已這個看似合理的提議,底下藏著多少想和眼前這個總能帶來驚喜的年輕臣子多待一會兒、多說幾句話的小小私心。
李世民和長孫皇後悄然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眼底都掠過一絲了然與無奈的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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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皇後微微一笑,儀態萬方地柔聲附和道:“陛下,麗質這孩子雖說年紀小,此話倒也不無道理。讓孩子們以請安探視的名義先去瞧瞧,總比陛下您再次親自前去,又碰個軟釘子回來要強。
杜縣子觀察入微,機巧善思,或許真能察覺出些我等日常忽略的細微之處,找到症結所在。”
李世民沉吟片刻,覺得這確實是個不失體麵又能打破僵局的法子,終於點了點頭,臉上的凝重稍稍化開些許:“也罷。便依皇後和麗質所言。麗質,你便與杜遠同去宏義宮,代朕與皇後向太上皇請安,好好探視,務必恭敬。杜遠,你仔細看,用心聽,太上皇究竟需要什麼,日常有何不便之處,回來細細報與朕知。”
“臣,遵旨。”杜遠心下稍定,躬身領命。
李麗質頓時笑靨如花,幾乎要雀躍起來,但好歹記著是在兩儀殿,努力維持著公主的端莊儀態,隻是那飛揚的眉眼和輕快的語調怎麼也藏不住內心的歡喜:“兒臣遵命!父皇母後放心,我們一定把皇祖父哄得開開心心的,問得明明白白的!”
看著女兒這般活潑靈動、充滿生氣的模樣,李世民心中的鬱結似乎也被衝淡了些許,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帶著寵溺的無奈笑容,揮了揮手道:“去吧去吧,路上當心些,早去早回。”
“哎!”李麗質開心地應了一聲,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朝杜遠遞了一個眼神,示意他跟上,隨即兩人一前一後,恭敬地退出了氣氛凝重的兩儀殿。
甫一踏出殿門,冬日上午清冷的陽光撲麵而來,照在李麗質明豔嬌嫩的臉龐上,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她轉過身,對著稍稍落後半步的杜遠嫣然一笑,那笑容純粹而燦爛,帶著幾分嬌憨與按捺不住的好奇:“杜縣子,我們快些走吧!我都等不及要看看,你這次又能想出什麼神奇的好點子了!”
杜遠看著眼前這位金枝玉葉、天真爛漫、不諳世事卻又一心想著為父分憂、對自己懷著莫名信任與期待的公主,心中不由地一軟,那份在殿中的謹慎緊繃也放鬆了些許,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公主殿下請先行,臣,定當竭儘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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