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和魏征對視一眼，雖覺尷尬，卻也知這是目前唯一可能奏效的辦法，紛紛附議。
最終，李世民猛地一咬牙，仿佛下了莫大的決心，換上不起眼的常服，隻帶了房玄齡、程咬金、長孫無忌、魏征這四位最為倚重的臣子，輕車簡從，秘密而又迅速地直奔杜家村而去。
杜家村內，杜遠正聽著杜子騰關於琉璃燒製最新進展的彙報，工藝難題的攻克，讓他臉上多日來首次露出了些許輕鬆的笑容。
恰在此時，下人匆匆來報，陛下與四位國公爺已到村口。
杜遠心念微轉，已明了來意，嘴角浮現一絲了然的笑意，平靜道：“請他們進來吧。”
李世民五人步履略顯沉重地走進廳堂，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尷尬和那種難以啟齒的窘迫。尤其是李世民，身為九五之尊，何時曾如此放低身段，近乎乞求地向人求助？更何況對象還是不久前一紙詔令投入獄中之人。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沉默。
“杜卿……”李世民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聲音聽起來自然些，開口竟是前所未有的艱澀，“近來……一切可好？”
杜遠依禮拱手，姿態無可挑剔，語氣卻平淡得聽不出絲毫波瀾：“有勞陛下掛心，草民一切安好。”他特意加重了“草民”二字，像一根細針，輕輕刺在眾人心上。
房玄齡、長孫無忌、魏征聞言，頓時更加不自在，目光遊移。程咬金也搓了搓大手，感覺渾身不得勁。
程咬金終究是直性子，憋不住話，猛地打破沉默，粗聲道：“杜小子！俺老程是個粗人，就直說了！河南發了大水，糧食都快絕跡了！那幫挨千刀的世家把糧價抬得比天還高！陛下實在是沒法子了，這才拉下臉來，想問問你杜家村有沒有多餘的糧食，先借來應應急，救救那千萬百姓！”
杜遠看著李世民那極力想維持帝王威嚴卻又不得不放下身段的複雜表情，心中了然，也明白此事關乎無數生靈，輕重緩急他自然清楚。
他正欲開口回應，卻見杜子騰一臉壓不住的興奮，雙手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墊著柔軟綢布的托盤，小跑著進來，聲音都帶著喜氣：“東家！東家！天大的喜事！第一爐琉璃，大功告成！您快親眼瞧瞧這品相！”
說著，他將托盤輕放在廳堂中央的桌案上，深吸一口氣，鄭重地掀開了覆蓋其上的軟布。
刹那間，八套晶瑩剔透、完美無瑕的琉璃碗與調羹，赫然呈現於眾人眼前！
它們靜靜地躺在那裡，卻仿佛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光華，陽光透過窗欞灑落其上，頓時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璀璨光彩，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和氣暈，造型流暢優美，其瑰麗與純淨，遠遠超越了當下市麵上所能見到的任何來自西域的所謂琉璃精品！
“嘶——！”
包括李世民在內，所有人在這一瞬間都如同被扼住了呼吸，齊刷刷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眼睛瞪得滾圓，死死地盯住托盤上那仿佛不屬於人間的寶物，如同目睹了神跡降臨！
琉璃！而且是如此完美無瑕、如此數量驚人的琉璃！這任何一件流傳出去，都足以引得豪門巨賈爭相競奪，是真正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他們甚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生怕稍重一點的氣息就會驚擾甚至玷汙了這份極致的美。
李世民的手指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胸腔中心臟狂跳，一股強烈的衝動讓他幾乎要伸出手去觸摸那夢幻般的器物。
杜遠將眾人那震驚到失態的模樣儘收眼底，他隨手拿起一隻最為流光溢彩的琉璃碗，在掌心隨意掂了掂，仿佛那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粗陶海碗，嘴角勾起一抹略帶戲謔的弧度，調侃道：
“陛下，諸位國公，都是見識過天下奇珍異寶、曆經大風大浪的人物，怎麼？區區幾件琉璃做的碗勺，就把諸位看得眼都直了，挪不動步了？瞧這點出息，跟沒見過世麵的鄉下老財主似的。”
這輕飄飄的話語，卻如同一個無聲卻無比清脆響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地甩在李世民和幾位位高權重的國公臉上。
尤其是李世民，臉皮“唰”地一下漲得通紅，一股混雜著極度羞恥和被冒犯的怒火“轟”地直衝頂門！他堂堂天子，富有四海，睥睨天下，何時受過如此當麵、近乎羞辱的嘲諷？竟被一個小子譏笑“沒見過世麵”！
他氣得胸口劇烈起伏，藏在袖中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感，才勉強壓下那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怒吼。真是豈有此理！放肆之極！混賬東西！他在心中瘋狂咆哮，帝王的尊嚴讓他恨不得立刻下令將這無禮的小子拖出去重重治罪！
可……眼前浮現的是河南道一片汪洋、災民嗷嗷待哺的慘狀，耳邊回蕩的是世家冷笑著逼宮的無聲威脅……所有的怒火最終都被硬生生壓了下去，化作喉嚨裡一股腥甜的鐵鏽味。他強迫自己擠出一個極其僵硬、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聲音像是從緊咬的牙關裡一絲絲擠出來，帶著屈辱的顫抖：
“杜卿……真……真是說笑了……此物……此物確實……確是精美絕倫，世所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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