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李泰那石破天驚的宣言,如同在熊熊燃燒的烈焰上猛地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冰霜,瞬間讓太極殿內沸騰的攻訐浪潮凝固、窒息。
裴寂與蕭瑀等老臣的臉色,從之前的“悲憤激昂”驟然褪儘血色,變得煞白如紙,瞳孔因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而急劇收縮。
他們精心編織的羅網,賴以發難的根基,竟然在最核心的環節——他們試圖推上前台的“自己人”——這裡,土崩瓦解!
五姓七望的官員們更是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麵麵相覷之間,眼神中充滿了慌亂與一種大勢已去的冰冷預感,那是一種精心搭建的樓閣即將傾塌前的致命失重感。
然而,對於某些人,尤其是對太原王氏而言,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杜遠庇護王萱、可能掌握著那本足以讓家族傷筋動骨的秘密賬本的威脅,遠比一個突然表態退出競爭的魏王李泰更加致命和緊迫。
他們必須死死抓住“太子腿疾已成定局”這根最後的救命稻草,將所有的罪責和火力,都集中在杜遠一個人身上!
一位王氏嫡係的核心官員王珪,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硬著頭皮再次出列,他刻意忽略了李泰帶來的毀滅性衝擊,試圖將歪斜的船頭強行扳回“正軌”,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和孤注一擲而變得尖銳甚至有些失真:
“陛下!魏王殿下誌向高遠,不慕虛位,臣等……欽佩之至!然,國之大事,一碼歸一碼!太子殿下腿傷百日未愈,仍需倚仗拐杖,此乃滿朝文武有目共睹之事實,不容狡辯!”
“杜遠此獠,妖言惑主,行此駭人聽聞之邪術,致儲君落下終身殘疾,動搖國本,其罪孽滔天,鐵證如山!縱然吳王殿下出於兄弟情誼被其利用,孫思邈年老昏聵受其蒙蔽,然此案主謀罪魁,非杜遠莫屬!此獠不除,國法何以彰顯?社稷何以安寧?臣泣血懇請陛下,明察秋毫,切莫因其他事由混淆視聽,當速速處置元凶杜遠,以正典刑,以安天下民心!”
他這番話說得又快又急,仿佛生怕被人打斷,試圖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太子已殘”這個他們自以為堅不可摧的“事實”上來,做最後一搏。
其他幾家世家的官員也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紛紛硬著頭皮附和,隻是那聲音早已失去了最初的底氣,透著難以掩飾的色厲內荏和虛張聲勢。
龍椅之上的李世民,麵無表情地俯瞰著下方這幕最後的掙紮。
他將王珪那強裝鎮定的顫抖、裴寂蕭瑀眼中無法掩飾的慌亂與絕望、以及那些追隨者臉上的茫然與恐懼儘收眼底。他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冰冷至極、充滿嘲諷的弧度。
鬨劇,該結束了。真相,該登場了。
他緩緩抬起手,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帶著帝王的絕對威嚴,瞬間止住了殿內所有殘餘的嘈雜與竊竊私語。
他的目光平靜如水,緩緩掃過下方每一張麵孔,最後定格在那扇通往殿外的、沉重的門扉方向,聲音沉穩、清晰,不高亢,卻如同蘊含著萬鈞之力,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擊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眾卿對太子傷勢,可謂‘關懷備至’,朕,心感‘甚慰’。”
那刻意加重的“關懷備至”和“甚慰”,讓裴寂等人心頭猛地一沉,不祥的預感如同冰錐刺骨。
“既然今日朝議紛爭,皆因太子腿傷是否痊愈而起,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李世民微微一頓,仿佛在積蓄著某種力量,隨即,他提高了聲調,那聲音如同蓄勢已久的雷霆,終於炸響在寂靜的大殿上空:
“那麼,就讓太子親自上殿,告訴諸位愛卿——”
他目光如電,聲震屋瓦:
“他的腿,究竟如何了!”
“宣——太子李承乾,上殿覲見——!”
侍立一旁的內侍首領立刻用儘丹田之氣,將這道口諭高昂地唱出,聲音如同波浪般,一道接一道,清晰而迅速地傳向那深邃的殿門之外。
“宣——太子殿下——上殿覲見——!”
……
這一刻,時間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拉長、凝固!
太極殿內,落針可聞!所有人的心臟都在這一瞬間被死死攥緊,幾乎停止了跳動!
裴寂手中的象牙芴板,“啪嗒”一聲脆響,掉落在光潔的金磚地麵上,他卻渾然不覺,隻是僵直地站在原地,一雙老眼死死地盯著殿門方向,瞳孔深處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一種近乎本能的、對即將到來的毀滅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