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所有的目光，驚愕的、同情的、擔憂的、甚至有幸災樂禍的，都齊刷刷地聚焦在了杜遠身上，等待著他的反應。
然而，杜遠臉上卻不見預料中的驚恐、憤怒或是失態。他再次上前半步，從容不迫地躬身拱手，聲音清晰而平穩，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感激”：“末將領命！謝大總管信重，委以先鋒重任！”
他這般雲淡風輕、甚至堪稱“順從”的反應，反倒讓高踞上位的侯君集和兩旁那兩位世家參軍齊齊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他們預想中的據理力爭、驚慌失措，乃至仗著身份當場抗命的情形，竟然完全沒有出現。
但，杜遠的話還未說完。他直起身，目光平靜地迎向侯君集那審視而陰鷙的眼神，不卑不亢地繼續說道：“大總管，末將既蒙信任，統領跳蕩營，敢問大總管，現今營中實有兵員幾何？老弱各占幾成？甲胄、兵刃、弓弩等裝備如何配給？可足數、堪用？糧餉輜重，可能按時、足額發放？大軍開拔在即，跳蕩營新編，不知何時可以展開戰前操練，以熟悉號令、陣型？”
他語速平穩，卻條理分明，每一個問題都直指跳蕩營存在的核心困難與短板。這還沒完，他稍作停頓，又拋出了更關鍵的問題：“此外，末將深知攻堅破障，非僅憑血氣之勇，需特殊器械輔助，如壕橋、雲梯、撞車等，不知大總管可否下令工曹，優先配合打造？”
“再者，末將近日偶聞軍情，似有西突厥遊騎已在我大軍側翼出沒窺探。跳蕩營皆為步卒，行動遲緩，若無精銳騎兵於兩翼掩護策應，一旦遇襲，恐難當開路重任，反易陷大軍於險地。不知大總管對此，可已有萬全安排？”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這一連串的問題，邏輯嚴密，環環相扣，既充分表現出了他作為新任校尉“儘職儘責”、“深思熟慮”的態度，又句句都戳在跳蕩營那幾乎一無是處的現實和潛在的巨大風險上，更是隱晦而尖銳地點出了侯君集在整體部署上可能存在的疏漏與隱患。
侯君集被他這一連串專業且切中要害的問題問得一時語塞，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來，仿佛能擰出水來。他胸膛微微起伏，顯然動了真怒，卻又無法發作——難道他能當著眾人的麵，直接說本總管就是讓你們這些礙眼的家夥去送死，何須裝備、何須訓練、何須掩護？
就在帳內氣氛僵持凝固，落針可聞之際，程處默猛地向前踏出一大步，聲音洪亮，打破了沉寂：“大總管！末將程處默，願卸任前鋒營校尉之職，請調至跳蕩營，為杜參讚副貳，同領先鋒！相互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末將尉遲寶琪亦願往！請大總管成全！”尉遲寶琪幾乎同時出列，抱拳請命。
“末將柴哲威，願入跳蕩營！”
“末將亦願往！”
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隨行的七八名年輕將領，仿佛早已約定好一般，竟齊刷刷地出列，聲音整齊劃一，目光堅定地看向侯君集！
他們事先已被程處默和尉遲寶琪暗中聯絡，詳細分析了利害得失，深知在此危急關頭，若不抱團取暖，下一個被單獨清算、死得不明不白的就可能是自己。
而杜遠剛才麵對侯君集壓迫，那番從容不迫、條理清晰的反問，更是在他們心中樹立了極強的信心——跟著這個看似文弱、實則胸有丘壑、手段不凡的杜遠，或許比被分散到那些看似“正常”實則殺機四伏的崗位上，生存幾率要大得多，甚至……真有可能在這絕境中，闖出一番意想不到的功勞！
這突如其來的集體請命，完全打亂了侯君集和那兩位世家參軍的預料。他們萬萬沒想到，這些平日裡或許互相之間還有些爭強好勝、甚至家族間存在齟齬的紈絝子弟，此刻竟能如此同進同退，表現得如此團結！
侯君集死死地盯著下方這群突然變得“鐵板一塊”的年輕人，眼神陰鷙得可怕，仿佛要噴出火來。他可以用統帥的絕對權威，強行駁回他們的請求，依舊按照原名單進行拆分安排。
但那樣一來，吃相就過於難看和粗暴了，一旦傳回長安，被那些禦史言官，乃至陛下知曉，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對他極為不利。
尤其是杜遠，剛才那番關於西突厥遊騎和側翼安全的“提醒”，若是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扣上一頂“指揮失當、罔顧將士安危”的帽子……
帳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牛油火把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聲。侯君集臉色變幻不定，顯然在飛速權衡著其中的利弊得失。
最終，他從牙縫裡擠出一聲冰冷的冷哼，打破了沉默：“哼！既然爾等皆有此昂揚鬥誌，主動請纓擔當先鋒重任，本總管若是不允，倒顯得不近人情了！也罷，便成全爾等！”
他的目光如刀子般剮過杜遠：“杜遠！”
“末將在！”杜遠再次躬身。
“跳蕩營，便正式交由你全權統帶！程處默、尉遲寶琪、柴哲威……”他咬著牙，將剛才出列請命的幾人名字一一念出，“皆為爾之副貳，協助統領！”
“一應兵員補充、裝備申領、糧餉調配，爾等自去與兵曹、工曹、度支曹交涉辦理！本總管給你們十日時間整訓！十日後，大軍準時開拔，繼續西進！屆時，若跳蕩營未能形成戰力，耽誤了全軍行進速度，或是未能完成開路先鋒之責……哼，休怪本總管軍法無情！”
“末將等遵命！必不負大總管重托！”杜遠率先應聲，程處默等人也齊聲吼道，聲音震得帳頂似乎都微微顫動。
退出氣氛壓抑的中軍大帳，來到相對開闊的室外，程處默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憋了許久的濁氣，下意識地擦了擦額角不知何時滲出的細密冷汗，心有餘悸地低聲道：“遠哥，剛才在裡麵，可真他娘的險啊！我這後背都濕透了！不過，咱們這算是……成了？”
杜遠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投向遠處校場方向，那裡正有軍吏驅趕著一群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眼神大多麻木渙散的兵卒集結，想必那就是即將歸屬於他的“跳蕩營”了。
他目光深邃，緩緩道：“成了第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至少，我們暫時團結在了一起，避免了被立刻分而治之、各個擊破的命運，並且，贏得了一個名正言順掌握一支武裝力量的機會，哪怕這支力量現在看起來是如此不堪。
接下來……”他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起來，“就是要讓這支所有人眼中的‘炮灰營’、‘棄子營’，在我們手中，脫胎換骨，變成一支關鍵時刻，能咬碎高昌城牆的利齒，能在這西域大漠中生存下去的孤狼！”
他轉過頭，對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身側的秦懷道低聲吩咐，語速快而清晰：“懷道，立刻行動。讓我們帶來的老兄弟，以‘協助整訓’、‘擔任基層教官’的名義，迅速、徹底地滲透進跳蕩營的每一個角落。
首要任務，是儘快識彆並掌握住那些兵油子、老卒裡的頭目和刺頭，恩威並施，務必在最短時間內樹立起我們的絕對權威，將這支隊伍牢牢控製在手！
其次，把我之前讓你秘密準備的那份‘緊急戰訓手冊’拿出來，分發下去。我們要用這寶貴的十天，爭分奪秒，用非常之法，讓這些人……至少掌握保命和基礎配合的本事，讓他們脫胎換骨！”
伊州城內的這場不見硝煙的第一回合暗鬥，杜遠憑借冷靜的頭腦、精準的判斷、以及關鍵時刻將眾人團結在一起的魄力，險之又險地扳回了一城，暫時挫敗了侯君集借機清除異己的圖謀。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更加殘酷的考驗，即將在那風沙彌漫、血火交織的真實戰場上，以最直接、最冰冷的方式降臨。
喜歡老李，你想屁吃了！請大家收藏：()老李，你想屁吃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