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身上依舊穿著那套破舊不堪、打滿補丁的號衣,手中的兵器也遠稱不上精良,但整個隊伍的精神麵貌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眼神中的麻木與渙散,被一種經過嚴格訓練後形成的銳利、警惕和隱隱的自信所取代;
原本鬆散混亂、如同逃難隊伍般的行軍隊列,此刻變得緊湊、有序,行進間隱隱有了幾分令行禁止、相互協同的雛形,一股初生牛犢般的銳氣與曆經磨礪後的沉穩交織在一起,使得這支曾經的“烏合之眾”,竟隱隱有了幾分脫胎換骨的精兵氣象。
大軍浩浩蕩蕩離開伊州,正式進入高昌國境。沿途的景象開始變得觸目驚心,被戰火焚毀的村莊廢墟隨處可見,農田荒蕪,水渠乾涸,偶爾能看到倒斃路旁的牲畜骸骨和無人收斂的屍首。
戰爭的殘酷與陰雲如同實質般壓迫在每個人的心頭。侯君集求勝心切,意圖速戰速決,不斷命令部隊加快行軍速度,龐大的隊伍如同一條疲憊的巨蟒,在無儘的戈壁與荒漠中艱難地向高昌王城方向蠕動。
這一日,大軍前鋒部隊遭遇了小股高昌騎兵的騷擾性攻擊。這些騎兵利用對地形的熟悉,不斷襲擾唐軍側翼,射幾支冷箭便迅速遠遁,雖未造成太大傷亡,卻極大地遲滯了行軍速度,擾得軍心煩躁。
侯君集聞報,眼中冷光一閃,隨即下達命令:著跳蕩營立刻前出,驅散這股惱人的蒼蠅,並偵察前方二十裡處,一處名為“赤泉”的綠洲水源地的具體情況。
這道命令,既是跳蕩營接到的第一個實戰任務,也是侯君集對杜遠和他這支“改造”後隊伍的一次赤裸裸的試探與考驗。
他想親眼看看,這支被他視為隨時可以丟棄的炮灰,在真正的刀鋒麵前,到底能“消耗”到什麼程度,杜遠這個“幸進”的駙馬,究竟有幾分真本事。
杜遠接到命令,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沒有絲毫猶豫。他立刻下令全營停止前進,在最短時間內召集所有隊正以上軍官,進行緊急戰前部署。整個過程乾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劉黑闥!”
“在!”劉黑闥踏前一步,聲音洪亮,眼神銳利。
“帶你的一隊,立刻呈扇形散開,前出三裡,進行地毯式偵察!重點注意兩側那些高大的沙丘背陰麵和茂密的紅柳叢,那裡極易藏匿伏兵!”
“得令!”劉黑闥抱拳,轉身便點齊人手,如同獵豹般悄無聲息地潛入前方的複雜地形。
“尉遲寶琪!”
“末將在!”
“帶你的人,迅速搶占左翼那個製高點,立刻構築簡易防禦工事,弓弩手前置,準備遠程火力,隨時接應劉黑闥部,並壓製可能出現的敵軍!”
“明白!”
“程處默!”
“遠哥吩咐!”
“右翼交給你!依托那片亂石灘布防,防止敵人從側翼迂回包抄!動作要快!”
“放心吧!”
“秦懷道!”
“在!”
“你的人,作為全營預備隊,保持最高警戒,隨時聽我號令,策應各方!”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斷、分工明確,仿佛早已演練過無數次。跳蕩營這五百人,此刻不再是一盤散沙,而是如同一個雖然略顯生澀但各個部件已初步齧合、開始按照統一指令運轉的戰爭機器,迅速而有效地行動起來。
劉黑闥帶著他那隊主要由原斥候和老兵組成的精銳,充分利用了這十天來杜遠親自指導的潛行與偵察技巧,借助地形掩護,悄無聲息地摸近了赤泉綠洲。
果然,在綠洲邊緣那片稀疏的胡楊林裡,他們發現了目標——大約近百名高昌騎兵,正散漫地圍在水源旁飲馬、休息,甚至有人脫下了盔甲,顯然毫無戒備,根本沒料到唐軍會如此迅速且隱蔽地摸到眼前。
信息通過約定的鳥鳴信號,迅速傳回。杜遠接到回報,眼神瞬間一冷,殺機隱現:“傳令劉黑闥,不必強攻,以騷擾、疲敵為主!利用弩箭精準遠射,把他們從林子裡給我逼出來!
程處默、尉遲寶琪,聽到我的號角聲,立刻從兩翼進行弓弩覆蓋,壓製敵軍!秦懷道,帶你的人,從側後方繞過去,截斷他們的退路,我要讓他們一個也跑不掉!”
戰鬥在杜遠號角吹響的瞬間驟然爆發!劉黑闥手下那些經驗豐富的老兵,占據有利射擊位置,用保養得宜的弩機射出一輪輪精準而致命的箭矢,林間頓時響起高昌人的慘叫聲和戰馬的驚嘶,十幾名騎兵當場被射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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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人猝不及防,陷入一片混亂,倉促間試圖上馬組織反擊,卻被兩側高地上,程處默和尉遲寶琪指揮的弓弩手用密集的箭雨死死壓製在樹林邊緣,根本無法有效集結。
當他們好不容易在軍官的呼喝下,勉強湊成一團,想要向來路方向撤退時,秦懷道率領的百名杜家村護衛精銳,如同神兵天降,從其側後方最薄弱的位置猛然殺出!
這些護衛個個身手矯健,刀法狠辣,配合默契,如同燒紅的尖刀切入奶油,瞬間就將高昌人混亂的陣型衝得七零八落,分割包圍。
戰鬥幾乎呈現一邊倒的態勢,結束得異常迅速。近百名高昌騎兵,超過六十人被當場斬殺,餘下三十餘人見突圍無望,士氣徹底崩潰,紛紛丟棄兵器,跪地乞降。而跳蕩營方麵,僅有數人在追擊過程中受了些輕傷,無一陣亡。
當這份戰報被快馬加鞭送回中軍時,侯君集正在大帳內與幾名心腹將領及世家參軍商議下一步的進軍路線。
聽聞跳蕩營不僅乾淨利落地驅散了敵軍,完成了偵察任務,甚至還以極小的代價,幾乎全殲了對方一個完整的百人騎兵隊,並俘獲數十人時,他拿著軍報的手明顯地頓了一下,平素冷峻如岩石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錯愕與難以置信的神色。
“你確定是跳蕩營?杜遠帶領的那群……烏合之眾?”他放下軍報,沉聲向跪在帳前回報的那名隸屬於中軍的偵察校尉確認道,語氣中充滿了懷疑。
“回大總管,千真萬確!末將親自在前方高處觀望了整個過程!杜參讚指揮調度,頗有章法,跳蕩營各部進退有序,配合默契,絕非……絕非往日傳聞中的烏合之眾所能為!”回報的校尉語氣肯定,甚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歎。
侯君集沉默了,他揮了揮手,示意帳內諸將和參軍暫且退下。
獨自一人坐在空曠而威嚴的帥帳之中,他那布滿老繭的手指無意識地、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堅硬的檀木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
杜遠……這個名字在他心中反複盤旋。他發現自己似乎嚴重低估了這個靠著奇技淫巧和皇室姻緣上位的年輕人。
這支原本被他視為棄子的跳蕩營,竟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展現出了如此驚人的蛻變和戰鬥力,這已經完全脫離了他最初的預料和掌控,變成了一顆不在計劃之內、甚至可能帶來麻煩的棋子。
而此刻,遠在隊伍後方,剛剛結束戰鬥的赤泉綠洲邊緣,杜遠並沒有像程處默、尉遲寶琪等人那樣,臉上帶著初戰告捷的興奮與自豪。
他冷靜地巡視著正在有條不紊地打掃戰場、收繳戰利品、看管俘虜的跳蕩營士兵,看著他們臉上那混合著疲憊、後怕以及初次獲勝後難以抑製的激動神情,心中並無多少喜悅,反而如同壓上了一塊巨石,更加凝重。
赤泉這場乾淨利落的小勝,僅僅隻是一個開始,是跳蕩營的初試鋒芒。他成功地在這殘酷的戰場上證明了這支隊伍的價值,也展現了自己並非任人拿捏的庸才。
然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可以預見,這場勝利,必將引起侯君集更深的忌憚、更強烈的敵意,以及隨之而來的、更加狠辣隱秘的算計與打壓。
前方,那座矗立在火焰山下的高昌王城,城牆更高,守軍更多,防禦更嚴,等待著他們的,將是更加殘酷、更加血腥的攻城血戰。
他下意識地伸手入懷,輕輕撫摸著那份由秦懷道手下精銳斥候最新送回、還帶著風沙氣息的密報。
上麵詳細記錄了關於高昌城最新的布防情況,以及……西突厥葉護阿史那步真麾下,一支數量不明的精銳騎兵,正在高昌西北方向活動的確切情報。
杜遠的目光越過眼前歡呼的士兵,投向西方那被熱浪扭曲的地平線,眼神愈發深邃、冰冷。
他知道,真正的、足以吞噬生命的狂風暴雨,即將在那座名為高昌的堅城之下,以最猛烈、最殘酷的方式徹底爆發。
而他這支意外崛起、初露鋒芒的跳蕩營,連同他自己,早已被命運的洪流,無可避免地推向了這場風暴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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