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反對、抨擊、斥責甚至謾罵之聲,如同積蓄已久的火山熔岩,又如同決堤的洶湧洪水,從那些世家門閥及其政治附庸的口中噴薄而出,鋪天蓋地般湧向獨自立於殿中的杜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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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引經據典,借古諷今,將“與民爭利”的帽子死死扣下,抨擊此舉違背祖製,恐生禍亂,言辭之激烈,態度之憤慨,仿佛杜遠已然成了禍國殃民、十惡不赦的千古罪人!
麵對這如同狂風暴雨般洶湧而來的攻訐浪潮,杜遠卻依舊如同激流中的礁石,神色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持笏的手指都未曾顫動一下。
他隻是靜靜地站著,目光平視前方,仿佛那些尖銳刺耳的聲音,不過是過耳清風。他在等待,等待這第一波情緒化的宣泄浪潮自然平息。
高踞禦座之上的李世民,麵沉如水,深邃的目光掃過那些激動得麵紅耳赤的官員,又落回杜遠身上,並未立即表態,仿佛一位冷靜的棋手,在觀察著棋局的變化。
就在這反對聲浪因缺乏新的攻擊點而稍稍顯露出疲態、即將回落之際,位列文官之首的房玄齡,不疾不徐地向前邁出一步,先是對著禦座方向從容一禮。
然後緩緩轉過身,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猶自憤憤不平的官員,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種直指核心的銳利,開口問道:
“諸位同僚,適才爾等口口聲聲,言必稱‘與民爭利’,言必稱‘動搖國本’,言必稱‘逼民造反’……老夫敢問諸位,爾等口中這‘民’,究竟所指何人?”
他略微停頓,目光變得愈發銳利,“是那些麵朝黃土背朝天,終年辛勤勞作,卻因鹽價高昂而不得不淡食,因鐵器價貴而無力更換農具的升鬥小民、黔首百姓?
還是……那些坐擁鹽池千裡,壟斷礦山百座,富可敵國,仆從如雲,甚至能影響一地物價格局的……豪強世家?!”
這輕描淡寫的一問,卻如同精準的手術刀,瞬間剖開了那層包裹在“民意”之下的真實內核,讓不少方才還叫囂得最凶的官員,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臉色瞬間變得精彩紛呈,張口結舌,一時竟難以反駁。
房玄齡話音未落,與他心意相通的杜如晦,強忍著身體的不適,也向前邁出一步。
他的聲音雖因中氣不足而略顯低沉,卻字字千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鹽,乃人每日飲食不可或缺之物,無鹽則乏力,無鹽則生疾!鐵,乃打造農具以耕田、鑄造兵器以衛國的根本,無鐵則田畝荒蕪,無鐵則疆土不守!
此二者,實乃維係國計民生、保障社稷安穩之命脈所在!若繼續放任私營,則價格任由操控,高低騰踴,百姓苦不堪言;質量參差不齊,甚至可能為不法之徒、乃至外敵所利用,資敵以器,則國將不國,危如累卵!
收歸官營,非為與天下升鬥小民爭利,實為平抑物價、保障供給、統一規製、穩固國本之必然舉措!何來動搖國本、禍國殃民之說?!爾等避重就輕,混淆視聽,究竟是何居心?!”
長孫無忌亦在此時緩緩出列,他的表態,因其特殊的身份和地位,顯得更具分量。他並未看那些反對的官員,而是直接麵向禦座,聲音平穩而有力:
“陛下,臣以為,房相、杜相所言,實乃老成謀國、洞悉時弊之論。鹽鐵之利,若能收歸國有,統一經營,則可使國庫歲入大增,財源穩固。
有了充盈的國庫,朝廷便可興修更多水利工程以抗旱澇,可打造更多精良軍械以固邊防,可推行更多仁政以惠及黎民。
此乃強兵富國、長治久安之大道。至於諸位所慮之原有從業者生計問題,”他這才微微側首,目光冷淡地掃過那些人,“
朝廷自可頒布細則,或擇優錄用,或給予補償,或引導轉業,妥善安置,豈能因極少數人之利,而廢關係天下安危之良法?”
緊接著,讓許多人感到意外的是,一向以挑剔、嚴謹、不畏權貴著稱的魏征,在緊鎖眉頭沉吟了足足十息之後,竟也手持玉笏,穩步出列。
他先是對李世民躬身一禮,然後目光掃過杜遠,最後落回禦前,聲音洪亮而帶著慣有的嚴肅:
“陛下,臣細思杜縣公所奏,權衡利弊得失,亦認為,鹽鐵官營,於國而言,確係利大於弊之舉。然,”
他話鋒一轉,目光陡然變得無比銳利,如同兩道閃電射向杜遠以及可能將來主管此事的官員。
“臣必須強調!此等關乎國脈民生之重大變革,施行必須慎之又慎,需有詳儘周嚴之法度,需設獨立有效之監管!
絕不可使此本意為利國利民之良法,在施行過程中,異化為貪官汙吏上下其手、中飽私囊之捷徑!
杜縣公此議,方向無誤,立意亦高,但具體如何施行,如何監管,如何防弊,需陛下與諸公,詳加斟酌,立下萬世不易之規!若有疏漏,臣,定第一個上書彈劾!”
有了這幾位頂級文臣的定調與支持,程咬金、尉遲恭、秦瓊等一眾軍方勳貴更是再無顧慮,紛紛出聲。
程咬金聲如洪鐘:“俺是個粗人,不懂那些彎彎繞!俺就知道,鹽和鐵,朝廷管著,就能多造刀槍鎧甲,就能讓當兵的和種地的都得實惠!這有啥不好?杜小子這主意,俺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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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恭言簡意賅:“附議!理當如此!”
秦瓊雖氣息稍弱,語氣卻異常堅定:“陛下,鹽鐵官營,可強軍,可利民,臣,亦附議!”
一時之間,支持鹽鐵官營的聲音,以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魏征這幾位文臣領袖為核心,加上程咬金等一眾軍方大佬的力挺,形成了一股強大無匹、理直氣壯的聲浪。
與世家官員那邊色厲內荏、邏輯混亂的反對之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並且迅速占據了上風,穩穩地壓製住了對方的勢頭。
龍椅之上,李世民靜靜地看著殿下這激烈無比、如同戰場般的思想交鋒與力量博弈,心中早有決斷,眼神也愈發堅定。
他知道,這是削弱世家門閥經濟基礎、加強中央集權、充盈國庫以應對未來挑戰的關鍵一步,無論阻力多大,都必須堅定地踏出去!
他緩緩抬起右手,輕輕向下一壓。
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一股無形的、屬於帝王的絕對威嚴瞬間彌漫開來,充斥了整個太極殿。刹那間,所有的爭論、所有的嘈雜,如同被利刃切斷,戛然而止。
大殿之內,再次恢複了那種令人屏息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不同的情緒,聚焦於那至高無上的禦座。
“眾卿之意,朕,已儘數明了。”李世民的聲音平穩地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最終裁決的力量,“鹽鐵之利,關乎國本命脈,不可長久操於私門,此乃毋庸置疑之理。杜愛卿今日所奏,老成謀國,深合朕意。”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緩緩掃過那些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神中充滿不甘與憤恨的世家官員,最終,落在了神色平靜的杜遠,以及麵露欣慰之色的房玄齡、杜如晦等人身上。
“然,諸卿適才所慮,諸如民生安置、市場平穩等,亦不無道理,朝廷不可不察。”李世民話鋒一轉,展現出帝王權衡的智慧。
“故,朕意已決:鹽、鐵二業,逐步收歸朝廷官營,此為國策,不容更易!然,為示朝廷仁政,為求穩妥過渡,特予三個月之寬限期!
於此期間,由尚書省牽頭,戶部、工部、刑部協同,完成對天下現有鹽場、鐵礦、及相關作坊、運輸渠道、從業人員之全麵清查、登記造冊,並製定詳細之交割、補償、整頓方案。
朝廷會頒布明確細則,務必妥善處置民間原有產業,絕不允許出現仗勢欺壓、致使百姓無辜受損之情事!”
他略微停頓,語氣陡然轉厲,目光如冷電般掃過全場,尤其是那些世家官員的方向,帶著森然的警告意味:
“三個月期限一過,若再有私鹽、私鐵泛濫於市,或有人膽敢陽奉陰違,串通舞弊,阻礙國策推行者,無論其出身如何,官職高低,一經查實,定以國法嚴懲不貸,絕不姑息!”
“陛下聖明!臣等謹遵聖諭!”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魏征、杜遠以及所有支持此策的大臣們,齊聲應道,聲音洪亮,充滿了信心。
而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員,儘管心中如同被剜去一塊肉般劇痛,充滿了不甘、怨憤與對未來家族衰落的恐懼,但在皇帝已然做出不容置疑的最終決斷。
且得到了多位最具分量的重臣一致支持的情況下,他們也深知,此刻再行反對,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其辱。
隻得一個個強忍著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死死地低下頭,將那份刻骨的憤恨與冰冷的殺機,深深地掩藏在低垂的眼瞼與緊握的拳頭之中。
他們知道,這道旨意一下,真正的、更加殘酷的較量,現在才算是正式開始了。這三個月,將是雙方在台麵下,動用一切資源、手段進行博弈的關鍵時期。
朝會終於在一片極其複雜、暗流洶湧的氣氛中散去。百官如同退潮般,沉默地依次退出太極殿。
杜遠在無數道交織著欽佩、感激、審視、忌憚、乃至怨毒的目光注視下,麵色平靜,步履沉穩地隨著人流走出那象征著至高權力,也充滿了無儘紛爭的大殿。
殿外,天色已然大亮,初夏的陽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深吸了一口帶著長安塵土氣息的空氣。
第一槍,已經由他親手打響,並且取得了預期的、階段性的勝利。
然而,他心中沒有絲毫輕鬆。他知道,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撕開了一道口子。
後續更加複雜、更加艱巨的任務——如何具體推行,如何應對世家必然的反撲,如何確保這利國利民的良策不被歪曲執行——才是真正的考驗。
長安的天空,風雲已然激蕩,而他,已然身處這漩渦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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