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玄聽著洛風的稟報。
“……已安排妥當,徐司籍收了殿下送去的前朝孤本,很是欣喜,答應會‘酌情’關照沈姑娘。沈姑娘明日便可前往書庫任職。”
蕭景玄頷首,指尖劃過書案上的一卷邊境軍報,語氣淡漠:“齊王的人在軍餉上做手腳,太子的人忙著抓對方把柄,倒是熱鬨。”
洛風道:“柳如煙將消息遞給了德妃,德妃娘家與齊王有些齟齬,想必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殿下這步棋,已初見成效。”
“還不夠。”蕭景玄抬眼,“讓他們先鬥著。我們的人,繼續暗中收集證據,不必急於拋出。”
“是。”
“沈青瀾那邊,”蕭景玄頓了頓,“讓她先在書庫安穩待著,熟悉環境,不必急於安排任務。告訴她,多看,多聽,少說。”
“屬下明白。”
洛風退下後,蕭景玄起身走到窗邊。夜色深沉,宮燈在寒風中明明滅滅。沈青瀾這步棋,比他預想的還要順手。她的冷靜、機敏,以及那份在逆境中不曾磨滅的堅韌,都讓他看到了更大的潛力。尚宮局書庫,那是一個能接觸到大量宮廷檔案、往來文書的地方,是一個絕佳的信息中樞。將她放在那裡,如同將一把鑰匙插入了鎖孔,隻待合適的時機,扭轉乾坤。
隻是,這把鑰匙,能否承受住日益沉重的壓力?他需要她更快地成長。
翌日,沈青瀾準時來到尚宮局報到。
徐司籍是一位年約四十、麵容嚴肅的女官,目光銳利,透著經年累月與文書打交道沉澱下來的精明與嚴謹。她仔細查驗了沈青瀾的身份牌,又考較了她幾句關於典籍分類和抄錄格式的問題,見她對答如流,字跡更是清秀端正,遠超尋常宮女,嚴肅的臉上才略微緩和。
“嗯,底子不錯。”徐司籍淡淡道,“書庫重地,規矩多,你要謹記。一、不得損壞任何書籍文書;二、不得私自將書庫之物帶出;三、非經允許,不得翻閱標有密級的檔案;四、所見所聞,不得外傳。可能做到?”
沈青瀾恭謹應答:“奴婢謹記司籍大人教誨,定當恪守規矩,儘心做事。”
“很好。”徐司籍指了指身後那一排排高及屋頂的書架,“你的職責便是整理、清掃、協助查閱和抄錄。那邊有目錄冊,你先熟悉一下。今日便將丙字叁號架上的舊年起居注副本整理出來,按年份排序,若有破損,另行登記。”
“是。”
沈青瀾步入浩瀚的書海。空氣中彌漫著陳年墨香和紙張特有的味道。一排排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承載著這座皇宮乃至整個王朝的記憶。這裡,比雜役房安靜,卻蘊含著更洶湧的暗流。
她依言開始整理丙字叁號架上的起居注副本。這些都是多年前的檔案,蒙著薄薄的灰塵。她動作輕柔,細致地將卷宗一一取出,拂去灰塵,核對年份,重新歸類擺放。
當她整理到永和元年的一卷時,動作微微一頓。永和元年,正是當今陛下登基改元的第二年,也是……蕭景玄生母,已故的端懿皇貴妃病逝的那一年。
她記得,宮中隱約有流言,說端懿皇貴妃死得蹊蹺。蕭景玄對此諱莫如深,但那份深藏的仇恨,或許正源於此。
鬼使神差地,她輕輕展開了那卷起居注副本,快速瀏覽起來。上麵按日記載著皇帝的言行起居,關於端懿皇貴妃的記載並不多,隻在病逝前幾個月,提及其“鳳體違和”,而後便是“薨逝”的簡單記錄,語焉不詳。
但沈青瀾的目光,卻被其中一條看似無關緊要的記錄吸引。在端懿皇貴妃病重期間,曾有太醫署進獻過一批“安神香料”,言稱有助於貴妃靜養。而負責采辦這批香料的,據記載是當時尚為美人的、如今已是四妃之一的淑妃宮中的一名內侍。淑妃,是太子的養母。
香料……
沈青瀾的心跳驟然加快。她想起了從那個刁難蕊兒的宮女身上撿到的、氣味異常的香囊。雖然此香料未必彼香料,但這其中的關聯,讓她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她不動聲色地將卷宗複原,放回原位,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但這條信息,已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腦中。
接下來的幾日,沈青瀾安分守己,勤懇做事。她將書庫打理得井井有條,抄錄文書又快又好,偶爾徐司籍考較她一些冷僻典故,她也能應答如流。徐司籍對她的滿意之色日漸明顯。
這日,沈青瀾正在抄錄一份無關緊要的宮中用度清單,徐司籍走了過來,放下一本有些年頭的賬冊。
“這本書冊年久破損,頁麵粘連,需要小心揭開,重新謄抄一份。字跡務必要清晰工整,不可有誤。”徐司籍吩咐道,“此事不急,但要仔細。”
沈青瀾接過,應聲稱是。然而,當她翻開賬冊扉頁,看到裡麵夾著的一張看似無意、實則折疊方式特殊的薄紙時,心中了然。這是蕭景玄傳來的指令。
趁無人注意,她迅速瀏覽了紙上的內容。並非具體任務,而是一份名單,上麵列出了幾個看似不相乾的人名和職務,有尚寢局的司苑,有禦藥房的低級藥童,還有……浣衣局的一個管事嬤嬤。要求是:留意這些人的動向,尤其是他們與東宮、齊王府乃至某些特定後宮嬪妃之間的任何聯係,無需行動,隻需記錄。
沈青瀾默默記下名單,將紙條就著燭火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天色漸晚,宮燈次第亮起,將這重重宮闕點綴得如同星河落地,美麗,卻深藏著無儘的秘密與殺機。
她的路,才剛剛開始。從雜役房的掙紮求生,到聽雪閣的生死交易,再到如今這書庫之中的暗流窺探,她正一步步地,沿著蕭景玄為她鋪設的,也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走向那權力漩渦的中心。
微光已現,前路漫漫。她握緊了手中的筆,如同握緊了唯一的武器,眼神沉靜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