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歇,敲打著聽雪閣的琉璃瓦,發出清脆又密集的聲響,卻絲毫壓不住室內那幾乎凝成實質的肅殺之氣。
蕭景玄負手立於窗前,背影挺拔如鬆,又似一張拉滿的弓,蓄勢待發。洛風稟報的消息與沈青瀾傳來的密信在他腦海中交織、碰撞,最終彙聚成一條清晰無比的攻擊路徑。人證(吳太醫侄孫)、物證(截獲的藥方、沈青瀾發現的香囊線索)、時間線(永和十四年秋至十五年的一係列事件關聯)——指向淑妃謀害端懿皇貴妃的鐵證鏈,已然初具雛形。
“那藥材商人的底細,查清了嗎?”蕭景玄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冷冽。
“回殿下,已初步查明。那人明麵上經營著一家老字號藥鋪,暗地裡卻與一些江湖術士和南疆來的藥販往來密切,專做一些見不得光的藥材生意。劉保的心腹與他接觸,正是為了購買配製那***方所需的幾味關鍵藥材,看來是想重新配製藥粉,要麼是備用,要麼是……想銷毀可能殘留的痕跡。”洛風語速很快,“我們的人已暗中控製了那個藥材商人,他為了活命,願意指證劉保的人向他購買特定藥材,並提供了部分往來賬目。”
“很好。”蕭景玄緩緩轉身,燭光映照下,他的麵容一半明亮,一半隱在陰影中,眸中銳光如電,“將這些證據,連同吳太醫侄孫的證詞、截獲的藥方副本,以及沈青瀾在宮內發現的關於香囊、蘇合香異常記錄等信息,全部整理、謄抄,形成一份完整的密奏。”
洛風精神一振:“殿下是要……上達天聽?”
“不,還不是時候。”蕭景玄輕輕搖頭,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現在呈上去,最多扳倒一個劉保,甚至可能被淑妃斷尾求生,推出劉保頂罪,自身毫發無傷。我們要的,是連根拔起。”他走到書案前,指尖劃過案上攤開的京城輿圖,最終停在代表東宮的位置,“淑妃當年能做成此事,背後必有倚仗。太原王氏是她的母族,但僅憑後宮婦人和一個副總管,未必能把手伸得那麼長,那麼隱秘。東宮……我那好大哥,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是默許,是協助,還是……主謀之一?”
他需要知道,當年母妃的冤屈,除了淑妃,還有哪些人染指!他要的,不僅僅是複仇,更是要將這盤根錯節的毒瘤徹底清除。
“殿下的意思是……”
“將我們掌握的證據,抄錄一份‘精要版’。”蕭景玄目光幽深,“不必提及香囊具體細節和吳太醫侄孫,隻突出劉保通過太醫署暗線獲取異常香料、勾結宮外藥商配製禁藥,以及其與長春宮過往甚密,疑似涉及皇貴妃舊案。然後……”他頓了頓,聲音壓低,“想辦法,讓這份‘精要版’密奏,‘不經意’地落到齊王手中。”
洛風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眼中露出欽佩之色:“齊王殿下與太子素有嫌隙,且一直對儲位虎視眈眈。若他得到這份足以動搖東宮(若太子牽涉其中)或重創淑妃(太子羽翼)的證據,必定會如獲至寶,搶先發難!屆時,無論他與太子誰勝誰負,都必將掀起巨大風波,而殿下您……則可穩坐釣魚台,靜觀其變,甚至……伺機而動!”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蕭景玄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們要做的,就是那隻最後出手的黃雀。讓齊王去當這個急先鋒,將這潭水徹底攪渾。水渾了,才好摸魚,也才能看清,這水底究竟藏著多少魑魅魍魎。”
這是一步險棋,卻也是一步能最大限度攪動局勢、引出幕後黑手的高棋。利用齊王與太子的矛盾,將調查皇貴妃死因之事,巧妙轉化為奪嫡之爭的***,他自己則隱於幕後,既能保全實力,又能伺機給予致命一擊。
“屬下明白!這就去辦!”洛風領命,匆匆離去安排。
蕭景玄獨自留在室內,雨聲依舊。他緩步走回窗邊,望著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宮闕輪廓,眼中的淩厲漸漸化為一絲複雜的情緒。他想起那個在深宮檔案庫中,憑借一己之力,於浩瀚文海中為他尋找到關鍵線索的女子。
“沈青瀾……”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局勢將起波瀾,她身處漩渦中心的宮內,必將麵臨更大的風險。他必須確保她的安全。
“來人。”他沉聲喚道。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
“加派‘暗影’的人,潛入內司衙附近,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沈青瀾的安全。若遇緊急情況,可動用一切手段,包括……暴露部分暗樁,也要護她周全。”蕭景玄的命令斬釘截鐵。
“是!”黑影領命,瞬間消失。
做出這個決定,意味著他可能犧牲掉經營多年的部分宮內暗線。但他沒有絲毫猶豫。沈青瀾的價值,已遠超那些暗樁。她不僅是揭開母妃冤屈的關鍵,更是他未來宏圖大業中,不可或缺的臂助……或許,還夾雜了些許他自己也未曾明晰的、超出利用範疇的關切。
內司衙內,沈青瀾對外麵即將掀起的驚濤駭浪一無所知。她依舊每日埋首於故紙堆中,兢兢業業地完成著校對謄錄的枯燥工作。隻是,在無人注意的間隙,她會更加留意宮中的動靜,尤其是關於長春宮和禦藥房的任何風吹草動。
她能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氣氛似乎又濃鬱了幾分。來往宮人步履匆匆,神色間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謹慎和窺探。偶爾能聽到一些零碎的議論,關於朝堂上幾位禦史再次聯名上書,彈劾某些官員與內務府勾結、貪墨宮帑,雖未直接點名,但隱隱又與淑妃的家族王氏有些關聯。
她知道,這是蕭景玄在外圍繼續施加壓力。她這邊找到的線索,正在被他有效地利用、放大。
這日午後,她正在整理一摞永和十五年秋的起居注草稿,典正忽然親自來到了這間僻靜的檔案室。
“青瀾。”典正的聲音將沈青瀾從故紙堆中喚醒。
沈青瀾連忙起身:“典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