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佛珠貼身戴著,微涼的觸感時刻提醒著沈青瀾,她並非孤身作戰。掌握了星羅棋譜的編碼之法後,她並未急於傳遞更多的消息,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獵手,仔細梳理著手中已有的線索,並更加敏銳地觀察著佛堂內外的一切。
陳嬤嬤依舊是那副超然物外的模樣,但沈青瀾能感覺到,某種無言的默契已然在她們之間形成。那枚佛珠就是信物,確認了這條經由陳嬤嬤之手傳遞信息的渠道是安全可靠的。她隻需將需要送出的、以密文寫就的經文,混入日常供奉或需要送出裝訂的經卷之中,陳嬤嬤自會處理。
幾日過去,佛堂平靜如常。但沈青瀾知道,這平靜之下,暗流從未停止湧動。她刻意在清掃佛堂、整理貢品時,留意那些前來上香的低階妃嬪或年老宮人偶爾泄露的隻言片語。她們或許位份不高,遠離權力中心,但往往能從最細微處窺見風向來。
這日,一位負責灑掃靠近長春宮一帶區域的年老宮女前來佛堂上香,祈求平安。她跪在蒲團上,絮絮叨叨地低聲自語,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驚惶:“……可了不得,昨日長春宮又發落了兩個小宮女,說是打碎了淑妃娘娘心愛的琉璃盞……那哭聲,隔著宮牆都聽得人心頭發瘮……自打劉公公出了事,長春宮就跟那點了炮仗的竹筒似的,一點就炸,伺候的誰不是提心吊膽……”
沈青瀾正低頭擦拭著旁邊的燈台,聞言動作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滯。長春宮近來動靜果然不小,淑妃的焦慮和暴躁已然難以掩飾。是因為劉保之死讓她失去了臂助,還是因為……蕭景玄故意泄露的、關於劉保臨死前可能留下指向“女”字線索的消息,讓她感到了致命的威脅?
“女”字旁……沈青瀾腦中飛速運轉。除了淑妃本人,長春宮內,還有誰可能與劉保之事密切相關,其稱呼或代號帶有“女”字旁?是淑妃的貼身女官?還是某個與她關係密切、身份特殊的宮人?
她想起之前在那藥方殘頁上看到的模糊的“吳”字。吳太醫……若是女子,其姓氏“吳”並無女字旁。但若是名諱呢?宮中妃嬪、女官的名諱往往不顯,但並非無跡可尋。
她需要更多關於長春宮人員構成,特彆是與淑妃親近、且可能涉及醫藥、香料等事務的女官或老嬤嬤的信息。這些信息,宮內存檔的籍冊中或許會有,但絕非她一個佛堂宮女能接觸到的。或許……可以從那些流散到佛堂雜書庫的、前朝廢棄的舊檔殘頁中尋找?畢竟長春宮並非現今淑妃獨居,前朝亦有妃嬪居住,留下些蛛絲馬跡也並非不可能。
這個念頭一起,沈青瀾便留了心。在接下來整理雜書庫時,她格外留意那些非佛家的、看似是舊日賬冊、名錄或是起居注殘頁的東西。過程如同大海撈針,但她有足夠的耐心。
與此同時,她將觀察到的“長春宮近日嚴苛,人心惶惶”這一現象,以及自己關於從廢棄舊檔中尋找“女”字旁相關線索的設想,用星羅棋譜的密文,仔細嵌入了一篇抄錄好的《法華經》中。她將經卷整理好,與其他幾卷待供奉的經文放在一處。
次日,陳嬤嬤前來收取抄錄好的經文時,目光在那卷《法華經》上停留了一瞬,並未多言,隻是如常將其收入籃中。
靖王府,聽雪閣。
蕭景玄收到了洛風呈上的經卷。他揮退旁人,獨自在燈下展開。目光掠過那工整秀麗的字跡,看似虔誠的經文,在他的眼中,卻迅速被分解成一個個按照星羅棋譜規則排列的坐標。他指尖在書案上輕輕點劃,不過片刻,便譯出了密文的內容。
“長春宮不穩,淑妃焦躁。欲查舊檔尋‘女’字線索。趙永安否?”
簡潔,清晰,直指關鍵。蕭景玄的唇角微微揚起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她果然沒有讓他失望。不僅準確接收並反饋了信息,更主動提出了下一步的調查方向,且與他之前的布局不謀而合。讓她留在宮內,確是一步妙棋。有些從底層視角觀察到的細節,是他在宮外難以捕捉的。
“洛風。”他輕聲喚道。
洛風應聲而入。
“趙永那邊,再加派一組暗哨,確保萬無一失。告訴下麵的人,沒有本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亦不能讓他離開我們的視線。”蕭景玄吩咐道,語氣不容置疑。沈青瀾的提醒並非多餘,趙永是關鍵,絕不能有失。
“是!”
“另外,”蕭景玄指尖敲了敲那卷《法華經》,“讓我們在宮內的人,想辦法將一些……嗯,關於前朝長春宮居住過的妃嬪,特彆是那些可能與醫藥、香料有關的陪嫁侍女或得力女官的零星舊檔,‘無意中’混入西苑佛堂待整理的廢棄書卷中。記住,要零散,要自然,像是原本就遺落在庫房角落,如今才被清理出來。”
洛風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了然:“屬下明白。會安排得滴水不漏。”
“還有,”蕭景玄沉吟片刻,“長春宮近日動作頻頻,淑妃怕是坐不住了。讓我們的人盯緊些,尤其是她身邊那幾個得用的老嬤嬤和掌事女官,看看有沒有誰近來行為異常,或者……姓氏或名諱中帶‘女’字旁的。”
“女字旁?”洛風愣了一下,隨即想起劉保那模糊的血書,“殿下是懷疑……”
“隻是猜測。”蕭景玄目光深邃,“但任何可能的線索,都不能放過。淑妃在宮內經營多年,心腹不止劉保一人。劉保暴露身死,她必然要啟用或者安撫其他人。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屬下這就去安排!”洛風領命,匆匆而去。
蕭景玄重新拿起那卷《法華經》,指尖拂過上麵清秀的字跡,仿佛能感受到執筆之人那份沉靜下的機敏與堅韌。他提筆,在一張空白的素箋上,同樣以星羅棋譜的密文,寫下回複。內容同樣簡潔:“已知。舊檔即至。趙安。靜候佳音。”
他並未多言,但“靜候佳音”四個字,已然包含了足夠的信任與期待。他將密文譯回,嵌入另一篇尋常的佛經之中,交由心腹,同樣通過陳嬤嬤的渠道送回。
西苑佛堂。
兩日後,一批新的“廢棄雜物”被送至佛堂雜書庫。送來的小太監嘟囔著:“真是,庫房底下清出來的陳年舊貨,也沒什麼用,管事說佛堂這邊地方大,先堆著,勞煩陳嬤嬤和青瀾姑娘慢慢整理歸類,沒用的就處理了。”
沈青瀾心中一動,麵上卻不露聲色,隻恭敬應下。
待小太監離去,她打開那些散發著黴味和塵埃的箱籠。裡麵果然是些殘破的賬本、泛黃的名錄、甚至還有一些看似是昔日妃嬪宮女練習字畫的廢紙。她耐心地翻閱著,動作仔細,不放過任何一片紙頁。
終於,在一本幾乎散架的、似乎是前朝某年內務府采買記錄的字跡潦草的副冊頁腳,她發現了一小片被撕下又揉皺、幾乎與灰塵融為一體的殘紙。將其小心展開撫平,上麵用略顯稚嫩的筆跡寫著幾行字,像是一個初入宮的小宮女的練習之作,內容是關於某位“婉娘娘”賞賜下來的“新樣絨花”的記錄,旁邊還笨拙地畫了一朵花的形狀。
“婉娘娘”?沈青瀾的目光凝在那三個字上。“婉”字,正是女字旁!
她立刻繼續翻找,又在一張記錄破損器物清單的殘頁背麵,看到一行小字備注:“長春宮西配殿,婉嬪舊居,窗紗需換。”
婉嬪!前朝長春宮曾住過一位婉嬪!
她強壓住心中的激動,將這兩片殘紙小心收起。這或許是巧合,但更可能,是蕭景玄對她上次密信的回應!他果然將相關的線索送到了她麵前。
這位前朝的婉嬪,與現今之事有何關聯?沈青瀾蹙眉深思。時間久遠,這位婉嬪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但“婉”字是線索,那麼現今長春宮內,是否也有與“婉”字相關的人?是名?是號?還是某種代稱?
她需要知道更多關於這位前朝婉嬪的信息,以及現今長春宮內,是否有名字中帶“婉”字,或者被淑妃以“婉”稱呼的女官或嬤嬤。
就在她凝神思索時,陳嬤嬤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藏經閣門口,手中拿著一卷剛收到的、準備放入佛堂供奉的新抄佛經。
“今日送來的這批舊物,雜亂得很,辛苦你了。”陳嬤嬤的聲音依舊平淡,“有些東西,年深日久,沾了塵埃,看清了,也未必是福。取舍之間,存乎一心。”
沈青瀾心中凜然。陳嬤嬤這是在提醒她,追查可以,但要懂得適可而止,更要懂得分辨真假,保護自身。
“謝嬤嬤提點,青瀾明白。”她躬身道。
陳嬤嬤不再多言,將手中的經卷放入佛龕旁的經匣中,便轉身離去。
沈青瀾知道,那經卷中,必然有蕭景玄的回複。她等到無人之時,方才取出一閱。譯出密文,看到“已知。舊檔即至。趙安。靜候佳音。”寥寥數語,卻讓她心中一定。
他收到了她的消息,認可了她的方向,並已做出安排。趙永安全。而“靜候佳音”四字,更像是一種無聲的鼓勵與托付。
她將這張密信同樣焚毀,灰燼落入香爐,再無痕跡。
回到雜書庫,她看著那兩片關於“婉嬪”的殘紙,目光堅定。線索已經出現,她不能辜負這份信任。前朝婉嬪的過往,現今長春宮內與“婉”字相關的蛛絲馬跡,她必須想辦法查下去。
這深宮如同一張巨大的蛛網,她身處網中,看似柔弱,卻已開始沿著那纖細而堅韌的絲線,向著網心的秘密,悄然靠近。而網的另一端,那個執棋的男子,正與她遙相呼應,共同撥動著命運的琴弦。
風暴眼中心的寧靜即將被打破,而她,已做好了迎接更大波瀾的準備。凰鳥於飛,其羽翽翽,逆襲之途,始於這深宮燼餘中的每一步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