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宮的風波雖已過去,但西苑佛堂的空氣裡,依舊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緊繃。沈青瀾花了整整兩日,才將淩亂的藏經閣徹底恢複原狀。每一卷經書,每一片殘頁,她都重新歸位、擦拭,動作細致而專注,仿佛借此來平複內心翻湧的思緒。
陳嬤嬤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除了必要的指點與吩咐,並不多言。那日的出手相助,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石子,漣漪散去後,便再無聲息。沈青瀾也默契地不再提起,隻是將這份感激與疑惑深藏心底,對這位神秘的老嬤嬤更多了幾分敬畏與探究。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被動地等待。蕭景玄在外布局,風險與機遇並存,她身處宮內,雖暫時安全,卻也如同置身迷霧,信息閉塞。趙永的存在是希望,但也可能是更大的風險源。她必須想辦法建立一條更穩定、更隱秘的聯係渠道,至少,要能確保在關鍵時刻,能將宮內的風吹草動傳遞出去。
這日午後,她正在整理一批新送來的、用於抄錄祈福的空白經卷,指尖拂過細膩的紙張,一個念頭忽然劃過腦海。她擅模仿筆跡,何不借此做些什麼?並非模仿他人筆跡構陷,而是……創造一種隻有她和蕭景玄才能看懂的傳遞方式?
她想起蕭景玄曾提過,他幼時曾隨一位異人習過一種近乎失傳的“星羅棋譜”,以棋局方位對應字符。若她將尋常的佛經抄錄,在某些特定字句的筆畫、間距上做極其細微的改動,對應那棋譜的規律,便可嵌入密語。即便被人截獲,看到的也隻是一篇工整的經文,唯有懂得棋譜規律之人,才能讀出其中真意。
此計可行!沈青瀾心頭微熱。她需要一套用於編碼解碼的棋譜規則,這必須由蕭景玄提供。如何將這份請求安全地送出去,成了眼下的難題。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際,陳嬤嬤提著一小籃新采摘的、用於供奉的香花走了進來。她將花籃放在佛前,慢悠悠地挑選、修剪,狀似無意地低語了一句:“風雨欲來,宮外的麻雀,怕是也找不到安穩的枝頭了。”
沈青瀾修剪經卷邊緣的手微微一頓。宮外的麻雀?是指趙永嗎?陳嬤嬤是在提醒她什麼?她抬眼看向陳嬤嬤,卻見對方依舊專注地擺弄著手中的花枝,仿佛剛才那句話隻是隨口的感慨。
但沈青瀾不敢怠慢。陳嬤嬤絕不會無的放矢。這句暗示,結合蕭景玄之前傳來的“安然無恙”的消息,反而透出一種不同尋常的意味——趙永雖然目前安全,但處境或許並非高枕無憂,有未知的風險正在逼近?
她必須儘快將建立密信渠道的設想告知蕭景玄,同時也要提醒他加強對趙永的保護。心中的緊迫感又添了幾分。
與此同時,靖王府聽雪閣內,氣氛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前的凝滯。
蕭景玄坐在書案後,指尖正輕輕摩挲著一枚冰涼的玄鐵扳指。洛風垂首立於下首,臉色凝重。
“殿下,天牢傳來消息,”洛風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劉保……死了。”
蕭景玄摩挲扳指的動作驟然停下,抬眸,眼中銳光乍現:“死了?如何死的?”
“中毒。是一種混在膳食裡的慢性劇毒,發作時狀似急症,七竅流血,藥石罔效。發現時,人已經僵了。”洛風語速加快,“我們的人暗中查過,送飯的獄卒是齊王門下一個小管事的外甥,但線索到了那裡就斷了,那獄卒昨夜也已‘失足’落井。”
“好一個殺人滅口,死無對證!”蕭景玄冷笑一聲,眼中寒意凜冽,“齊王這次,手腳倒是快得很。”他頓了頓,問道,“吳太醫呢?”
“吳太醫還活著,但已被嚇破了膽,整日胡言亂語,時而磕頭求饒,時而狀若瘋癲,根本問不出任何有用的供詞。齊王的人和三法司的人輪番審訊,也毫無進展。”洛風回道,“看樣子,對方是打定了主意,要保住吳太醫身後那條線,隻舍了劉保這顆棋子。”
蕭景玄站起身,走到窗前。夕陽的餘暉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投在光潔的地板上,帶著一種孤峭的意味。
“舍車保帥……不對,”他緩緩搖頭,眸中精光閃爍,“劉保知道的太多,不僅是端懿皇貴妃之事,恐怕與當年科舉案、與王家這些年貪墨枉法的諸多隱秘也牽連甚深。他們不是保帥,是斷尾求生。殺了劉保,既能滅口,又能將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到這條突然斷掉的線索上,反而能讓他們贏得喘息之機,甚至……攪渾這潭水。”
他轉過身,目光如電:“齊王那邊有什麼反應?”
“齊王殿下震怒,當庭斥責有人殺人滅口,意圖掩蓋真相,並再次將矛頭直指長春宮,要求嚴懲淑妃娘娘。太子一黨則反唇相譏,說齊王監管不力,乃至要犯暴斃,分明是欲蓋彌彰。”洛風稟報道,“朝堂上又吵成了一團。陛下……陛下似乎更加厭煩,並未明確表態,隻是下令厚葬劉保,並嚴令三法司繼續追查吳太醫這條線,以及劉保暴斃一案。”
蕭景玄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厚葬?父皇這是在做給誰看?是安撫?還是暗示?君心難測,但毫無疑問,劉保的死,讓原本清晰的局麵,再次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我們安插在天牢的人,有沒有留下什麼?”蕭景玄問到了最關鍵處。
洛風精神一振,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一塊折疊得極小、邊緣有些焦黑的碎布片:“這是劉保毒發前,掙紮時扯斷的衣角,我們的人趁亂取得。上麵似乎用血寫了幾個模糊的字,但……難以辨認。”
蕭景玄接過那塊碎布,在夕陽下仔細審視。布片臟汙,上麵的血跡已然發黑,隻能勉強看出是兩個字的一部分,第一個字像是“女”字旁,第二個字則完全是一團模糊的紅色。
“女……”蕭景玄眉頭微蹙。是指淑妃?還是另有所指?線索太模糊,幾乎無用。
“劉保在外府的宅邸呢?搜查有何發現?”
“齊王的人搶先一步查封了劉保的外宅,但……據我們暗中觀察,他們似乎並未找到真正核心的東西。賬本、密信一類,要麼早已轉移,要麼就被藏在極其隱秘之處。我們的人嘗試潛入,但對方看守嚴密,暫時無法得手。”
一切線索,似乎都隨著劉保的死,戛然而止。
蕭景玄沉默片刻,將那塊碎布緊緊攥在手心。劉保死了,但他留下的謎團和背後牽連的勢力,卻如同隱藏在黑暗中的巨獸,張開了更深邃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