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陸沉的手指緊緊攥著那串冰涼的銅鈴鐺。
紅繩粗糙的質感摩擦著掌心。
鈴鐺雖小,對他而言,卻仿佛有千鈞之重!
他低頭凝視著鈴身上模糊的雲紋,心頭翻湧的滋味複雜難言。
“成了!跟山郎!”
這三個字像滾燙的烙印,烙的他整個人都忍不住生出顫抖。
在這之前,他確實沒有想到,自己這一次竟然能拿到巡山鈴,成為真正的跟山郎。
這不僅僅是一個名號,更是在這吃人的安寧縣,終於能勉強站穩腳跟的憑據!
他從現在開始,再也不是那個在深山老林裡搏命、回到市集上卻隻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任由藥鋪掌櫃、商隊管事隨意拿捏、肆意宰割的小角色了!
他想起那些同樣在山裡刨食的采藥人、獵戶、刀客。
大家夥兒看似不同,實則都是一樣的奔波勞碌命。
流血流汗,甚至搭上性命得來的東西,最終不過是給那些穿綾羅綢緞、坐在高堂明鏡裡的老爺們掙銀子。
在那些人眼裡,他們這些山野之人,與砧板上的魚肉何異?
不過是隨便宰割的貨色!
小陸沉太清楚了。
就算哪個采藥人走了天大的狗屎運,摘到一株價值千金的靈藥,最終能到手的銀子,恐怕連一半都不到,甚至可能被腰斬再腰斬!
藥鋪掌櫃那看似和氣的笑容背後,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算盤。
若是不識相,想捂著寶貝待價而沽?
哼!那些藥鋪背後的商行東家們,頃刻間就能聯手,讓你在這行當裡再也混不下去。
甚至……讓你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山裡!
“要不是這裡還有沈爺的話,我怕是真的撐不到現在這種時候。”
“沒有靠山背景的采藥人,胳膊永遠擰不過大腿,最終要麼乖乖低頭,像條狗一樣跪著討回那點殘羹冷炙,要麼…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像沈爺那樣肯給個公道價的,整個安寧縣又能有幾個?鳳毛麟角罷了!”
“但現在,不一樣了!”
小陸沉心中一震,整個人像是第一次從這深沉的世界之中鑽出來喘了口氣。
指尖傳來銅鈴的冰涼觸感,讓陸沉的心跳得更快。
這串小小的“巡山鈴”,代表的是縣衙的認可!
是官府的背書!
“有了它,我出入衙門不再是遙不可及!”
“若再遇到那些明搶暗奪的不平事,至少有了個求訴的門路!不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更關鍵的是這“稽查不法”四個字!
這意味著他入山采藥時,身份不再是任人揉捏的散兵遊勇,而是帶著一些官家色彩的“跟山郎”!
若撞見其他采藥人被欺壓、被搶奪,或是商行藥鋪在山裡玩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
他有權過問,甚至可以直接上報衙門!
這權力雖小,卻是一道能震懾宵小的護身符!
小陸沉長在雨師巷,混跡於市井底層,安寧縣這潭渾水有多深多黑,他看得比誰都透徹。
什麼“擊鼓鳴冤,青天大老爺做主”?那都是戲文裡唱給傻子聽的!
升鬥小民真攤上事兒了,想告官?
首先得有訴狀!
一張寫明白冤情的狀子。
可那些在土裡刨食、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苦哈哈,誰會寫?
隻能去求那些鼻孔朝天的訟師,銀子先奉上,還未必能寫明白。
狀子遞上去就完了?
差得遠!
三班衙役,哪一班不得打點到?
彆的不說,就那五十大板的規矩,同樣是五十下,衙役手裡的水火棍,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還是卯足了勁兒往死裡打?
這裡麵的門道,可是天差地彆!
不使銀子?
行啊!
五十板下去,保管讓你屁股開花,筋斷骨折,能不能活下來都得看閻王爺心情!
正因為這衙門裡的門道比惡虎溪的瘴氣還濃,門檻比龍脊嶺的峭壁還高,尋常百姓但凡能忍,都選擇自己咬牙吞了。
就算鬨出人命,也多是找鄉老、族長按“規矩”私了,誰願意去碰那“八字衙門”?
所以,手中這串叮當作響的銅鈴鐺,這個“跟山郎”的身份,它所代表的門路、這點微不足道的權柄、以及那份來自官府的無形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