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陸小哥兒有所不知。”
藥鋪東家臉上的苦澀幾乎要滴下來。
他警惕地左右瞄了一眼,聲音壓得更低:“在這安寧縣地麵上做藥材買賣,甭管你鋪麵開得多大,都得乖乖照著‘行規’來,一步踏錯,萬劫不複啊!”
“行規?”陸沉眉頭微蹙,心中頓覺新奇。
他做采藥人穿山越嶺也有幾年光景,與各路藥販子打過交道,卻從未聽聞過什麼能約束整個行業的行規。
“小哥兒你細想。”東家見陸沉麵露疑惑,便掰著指頭解釋道,“龍脊嶺那是什麼地方?每天進山的人數眾多,采出來的好藥材,一車車、一船船地往外運!”
“藥販子們收上來,我們這些鋪子再負責洗淨、曬乾、炮製,最後轉手賣到州府甚至更遠的大城去。”
“這前前後後,養活了多少張嘴?采藥的、販運的、開鋪的、跑腿的……這是一座流淌著金銀的金山銀海啊!”
小陸沉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安寧縣雖地處邊陲,但僅憑龍脊嶺這座天然寶庫產出的藥材,其價值就足以讓無數人眼紅心跳,說是“金山銀山”毫不為過。
“這麼大一塊聚寶盆,你說,能沒人盯上嗎?”
東家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深深的無奈。
“茶馬道上頭那些手眼通天的貴人們,好些年前就嗅著味兒來了,他們糾集起來,組建了龐大的商隊,創下了響當當的字號‘宏茂行’!”
“宏茂行?”小陸沉默默記下這個名字。
“對!就是宏茂行!”東家語氣加重,“人家那是真正的財神爺下凡,銀子多得能填平寶蛟江!”
“他們一進場,就直接廣撒銀錢,開出比市價高出兩三成的天價收購藥材!那些采藥的、跑山的販子、甚至凶悍的巡山隊,誰不喜歡白花花的銀子?自然是趨之若鶩,爭著搶著把最好的山貨往宏茂行送!”
“我們這些本地的小藥鋪、小商號,拿什麼跟人家拚?拚價格?拚不過!拚貨源?搶不到!熬了不到兩年,要麼乖乖簽了賣身契,歸附宏茂行旗下,做個看人臉色的‘分號’,要麼……就隻能關門大吉,卷鋪蓋滾蛋!”
這位東家看著年歲不算大,像是子承父業,言語間充滿了對往昔的追憶和對現實的憤懣,將宏茂行如何鯨吞蠶食的過程說得清清楚楚。
陸沉心頭一震,如同撥雲見日,瞬間明白了其中關竅:“好厲害的手段!這不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麼?”
“先以重利相誘,釜底抽薪,把持住整個安寧縣的藥材源頭和銷路,讓對手無米下炊,無路可走。待對手奄奄一息,再趕儘殺絕,最終隻剩下自己一家獨大,隻手遮天!”
他腦海中莫名閃過一個生僻的詞語——商戰!
原來不見刀光劍影的買賣行當,其凶險酷烈,絲毫不遜於龍脊嶺的搏殺!
“宏茂行徹底坐大,成了咱們安寧縣藥材行當說一不二的龍頭老大、土皇帝之後。”
東家苦笑著,眼中滿是無力感:“這所謂的行規,自然就是他們金口玉言定下的天條了。”
“像我這間小小的濟生堂,當年骨頭硬,沒肯簽那賣身契,所以現在,就隻能收到些人家宏茂行指縫裡漏下來的、年份差、品相劣的下腳料,也隻能賣這些玩意兒!”
“稍微有點成色的好藥?門兒都沒有!敢收敢賣?第二天鋪子就能讓人砸了,我這把骨頭也得扔進寶蛟江喂魚!”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茶水似乎也變得苦澀無比。
“陸哥兒。”
東家放下茶杯,看著陸沉,帶著幾分真誠的勸告。
“你是個有本事的,若真想尋些成色好的藥材養身,還是去回春堂看看吧。他們楊東家,可是宏茂行大老爺跟前炙手可熱的大紅人。整個安寧縣,也就他們能光明正大地買賣那些上等的好藥了。”
陸沉心中豁然開朗,連忙起身,鄭重地向這位道破行業黑幕的東家拱手致謝:“多謝東家解惑,小子受教了!”
他又喝了幾口已微涼的雨前龍井,隻覺得滋味複雜難言,隨後便告辭離開了濟生堂。
走在熙攘的街上,陸沉心中念頭翻騰,之前許多疑惑瞬間貫通:
“難怪回春堂行事如此肆無忌憚,跋扈囂張,強買強賣,坐地起價,連衙門似乎都睜隻眼閉隻眼。”
“原來他們背後,杵著宏茂行這棵根深蒂固、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
這安寧縣的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得多,渾得多!
“行當龍頭……”
陸沉默念著這四個字,隻覺得其背後蘊含的權勢、財富與無形的規則枷鎖。
沉甸甸的分量,竟絲毫不亞於龍脊嶺那巍峨險峻的山峰!
他依照那東家所言,又接連走了幾家藥鋪。
果不其然,所見藥材大多年份淺薄、品相粗劣,與濟生堂的情形如出一轍。
最後,他腳步停在了回春堂那氣派堂皇的門臉前。
甫一踏入,藥香頓時就濃鬱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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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藥材成色,瞬間便拔高了數個檔次!
粗壯如小兒臂膀的山藥切片,紋理清晰,透著玉質般的溫潤。
甘草根莖飽滿,皮色金黃油亮,一看便是精心挑選的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