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辰寥落。
陸沉從沈爺鋪子裡出來時,已是亥時過半。
安寧縣城並無宵禁之規,但入了夜,街麵上便如同退潮般冷清下來。
白日裡熙攘的人流早已散去,家家戶戶門戶緊閉,偶有幾聲犬吠從深巷中傳來,辛苦了一日的百姓,大多已熄了燈火,早早鑽入被窩。
陸沉踏著青石板路,獨自穿行在空曠的街道上。
“沈爺說,三日後要設下拜師宴,宴請眾人,將他要收徒的事情昭告四方。”
他一邊走,心中也在暗暗思忖。
對外界而言,這無異於一步登天。
沈爺孑然一身,無妻無子,這鋪子連同他在茶馬道上積累的聲望、人脈,百年之後,便都要姓陸了。
這意味著,旁人需耗儘半生心血去鑽營奮鬥的根基,他已唾手可得,足以令無數人羨慕、眼紅了!
然而,陸沉此刻心中翻騰的,卻並非這唾手可得的“五十年基業”。
他真正在意的,乃是沈爺說,在拜師宴後,便要正式為他批命!
“山海小印給了我看命的手段,可是卻看不到自己的命數。”
陸沉曾偷偷試驗過。
用清水為鏡,凝神自照,亦或對著打磨光亮的銅鏡,屏息細觀。
鏡中映出的,隻有自己模糊的倒影,那本該顯現命數流轉的奇異色彩,卻如同蒙上了一層濃霧,混沌一片,了無痕跡。
不僅如此,這看命之能,似乎也並非隨心所欲。
大病初愈的董霸,命數色彩在他眼中清晰可見,妙手醫館那位魯大夫,周身纏繞的氣息也曆曆分明。
可當對象換成沈爺……
自己就看不清楚了。
那命數的色彩極為模糊,若隱若現,難以捉摸,更遑論看清其走向與吉凶。
“是因為沈爺自身早已被高人批過命的緣故麼?”陸沉心中暗暗思忖,腳步在空曠的街道上發出輕微的回響,“人之命數,本如煙雲,虛無縹緲,難以捉摸。可一旦被堪輿批算,點破天機,便如同從虛空中被生生拽出,凝成了某種實在之物?”
陸沉懷揣著對命數的思慮踏入雨師巷,夜色下的巷子更顯幽深。
剛遠遠看到自家院牆的陰影,他心頭猛地一凜!
自家那扇木門前,赫然杵著一個魁梧的黑影!
一股寒意瞬間竄上脊椎,陸沉腳步無聲放緩,體內溫養得如同烘爐般澎湃的氣血驟然調動,筋骨微鳴,蓄勢待發!
“莫非是薛超那夥亡命徒,走投無路之下,遷怒於我,要在此設伏報複?”
他念頭電轉,眼神銳利如鷹隼,五指已悄然扣向腰後藏著的短匕鋒芒!
就在他即將暴起發難的刹那,那黑影卻傳來熟悉的嗓音:
“陸哥!是我!你可算回來了!”
緊繃的弦驟然一鬆,陸沉定睛看去,竟然是巡山隊裡的漢子,名叫錢壯,上次龍脊嶺斬殺大蟒,取龍血草的時候,這人就在場。
擅長使用闊刀,力氣極大,威猛得很。
“錢大哥?”陸沉快步上前,眉頭緊鎖,“深更半夜,你守在我家門前作甚?可是出了什麼事?”
錢壯前來報訊,神色悲痛道:“陸哥,董爺他快不行了!”
“什麼?!”陸沉大驚失色,瞳孔驟縮。
“董爺前幾日雖虛弱,但氣色尚可,魯大夫也說好生將養便是!怎麼突然就不行了?”
來不及細問,陸沉就跟著錢壯,一路奔向妙手醫館。
此時的妙手醫館內,燈火通明。
還未進門,便已聽到壓抑不住的悲泣之聲。
前院廊下,已有人披麻戴孝,神色哀戚。
空氣沉重得仿佛凝固。
陸沉穿過前院,直入內宅。
董夫人一身素縞,雙眼紅腫,早已哭乾了淚水。
她見到陸沉身影,微微一福,聲音嘶啞中帶著悲慟:
“陸小弟,夫君他等著你呢……想要見過你再合眼!”
董霸與陸沉曾拜了把子,結為兄弟。
按禮數,陸沉當稱董夫人一聲“嫂嫂”。
他腳步匆匆,連忙上前扶起董夫人道:“嫂嫂,董爺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董夫人強忍悲慟,斷斷續續道出原委。
原來董霸本在靜養,卻突然心口劇痛難當,隨即七竅之中滲出黑血,昏迷不醒。
魯大夫傾儘全力診治,最終卻隻搖頭,斷言此非尋常傷病或毒發,而是涉及到巫蠱下咒!
此等詭譎手段,已非藥石針砭所能及,他也無能為力。
“巫蠱下咒?!”
陸沉眉頭一緊,遂即心頭劇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