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眼皮低垂,腦海中念頭急轉。
該如何再救一把董爺?
董霸臨終托付的“巡山頭”之位,其誘惑力毋庸置疑。
錦袍加身、對他來說就意味著能夠脫籍入吏的身份躍遷。
若真如此,那從今往後,在這安寧縣的地界上,他陸沉將不再是籍籍無名的采藥郎,而是能被人尊稱一聲“陸爺”的頭麵人物!
這是多少掙紮在底層的人夢寐以求的出人頭地?
然而,陸沉的心裡,卻異常清醒。
他深知江湖之中的殘酷法則。
名位需有實打實的實力來支撐!
這便是“名”與“實”的交織。
唯有些實力大過名號之人,才有可能一朝之間,聲名鵲起。
那些名號大過實力的,隻會如同踏上火獄,如履薄冰。
董霸能坐穩龍脊嶺趕山郎頭把交椅,靠的豈止是手下那幫敢打敢殺的兄弟?
其半步氣關、內壯大成的硬功夫,才是真正的仰仗!
放眼安寧縣,除去那幾位開館授徒、深不可測的館主級人物,董霸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高手!
這份實力,才是他震懾群雄、劃分地界的根本!
“而我呢?”陸沉心中自問。
“養血之境,不過中段,距離內壯尚有一步之遙,更遑論觸摸氣關!
即便董爺撒手人寰,我僥幸接下這巡山頭的位子,以我眼下的實力,如何壓服龍脊嶺那些虎視眈眈的狠茬子?
如何守得住這第一把交椅的名頭,更遑論那年入上千兩白銀的‘聚寶盆’!”
他思緒飛轉,過往經曆過的殘酷世界浮現眼前。
他還是采藥郎的時候,為了一株百年份的老參,就能有幾方人馬在深山老林裡打得頭破血流。
更彆說那些為了爭奪一片產出豐厚的藥山地界,跟山郎之間爆發的血腥爭鬥。
利益之下,都是刀光劍影!
沒了董霸這杆大旗,僅憑“沈爺弟子”和“燒身館香火”這兩層關係,能鎮得住多久?
屆時,巡山隊內部不服,外部強敵環伺,必將陷入永無寧日的爭鬥漩渦!
“我已拜入沈爺門下,這才是安身立命、圖謀長遠的根基!”
陸沉心念電轉,瞬間便有了決斷。
沈爺的奇門傳承,才是他通往更高境界的康莊大道。
與其現在去爭一個燙手山芋般的虛名,不如沉心靜氣,苦練本事,待他日羽翼豐滿,何愁沒有更大的天地?
他望向床榻上氣若遊絲、命懸一線的董霸。
反手握住董霸那隻冰涼而枯槁的手掌,沉聲道:
“董爺,你內壯大成,根基雄厚,如今氣血雖衰,但底子還在,未必就熬不過這一關……”
話音剛落,陸沉目光轉向一旁董夫人,旋即說道:
“煩請嫂嫂,給我取一碗清水來!”
董夫人拭去淚水,點了點頭,親自到桌邊斟了滿滿一碗清水,雙手微顫地遞到陸沉麵前。
陸沉接過瓷碗,入手冰涼。
他心念微動,先前山海小印凝聚出的甘露還剩半滴,如果將其化入其中,興許能救了董爺的性命?
隨著他念頭落下,僅餘的半滴的甘露,悄然引動,無聲無息地融入水中。
清冽的水麵似乎掠過一絲極淡、幾乎無法察覺的溫潤光澤,轉瞬即逝。
“董爺,巡山頭之事,暫且不急。”陸沉端著碗,走到床前,目光沉靜地看著氣息奄奄的董霸,聲音帶著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人未行到絕處,切不可認命!”
他將碗遞近。
董夫人連忙上前,小心翼翼托起董霸沉重的頭顱,用湯匙舀起碗中清水,緩緩喂入丈夫乾裂的唇間。
“陸兄弟……”董霸艱難地吞咽著,渾濁的目光望向陸沉,充滿了複雜的感激與托付未儘的不甘。
“董爺,這碗水能否回天,我也不知。”
陸沉看著碗中水線漸低,坦然說道。
他直起身:“唯願蒼天有眼,莫教董爺這般磊落重義的好漢含恨。”
言罷,他不再停留,退出內室,留董夫人在裡。
門外,夜色如墨。
陸沉尋了一張矮凳,端端正正坐於廊下。
長夜漫漫,旁人精神早已困乏,他卻渾然不覺。
自從三魂七魄凝成那奇異小人兒,他的精神便似永不枯竭的泉眼,精力充沛得驚人,感覺就算是幾日幾夜不合眼,也沒有任何問題。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長夜終於褪去墨色,東方天際泛起一絲魚肚白,晨曦的微光悄然透入院落。
陸沉守了一夜。
嘎吱。
內室的門被輕輕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