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賈仁倒台,鬼手薛超遭了惡報,安寧縣街頭巷尾的眾人,確曾拍手稱快。
然而,這底層的日子,終究如同那奔流不息的龍溪河水,喧囂過後,複歸沉寂。
日頭依舊東升西落,糙米糊糊的滋味未曾改變。
要收的賦稅、山林的艱險,依舊壓在每個人的肩頭。
這世道,似乎並不會因一兩個惡徒的倒下,便煥然一新,變的更好。
陸沉回到雨師巷的舊屋,開始收拾東西。
屋內光線昏暗,塵埃在從窗欞縫隙透入的光柱中靜靜浮沉。
陸沉小心翼翼地從供桌上捧下爺爺的那方木牌位。
他用一塊乾淨柔軟的細布,小心翼翼的將其擦拭乾淨,隨後又用布托著。
牌位上寫著“顯考陸公人甲之靈位”幾個字。
下方一行更小的字跡:
“陽上孝孫陸沉叩祀”。
指尖撫過那“陸人甲”三字,陸沉心中泛起一抹混著暖意的酸澀。
打記事起,他便不知爹娘模樣。
全賴爺爺一粥一飯將他拉扯成人。
可直至爺爺油儘燈枯,撒手人寰前,他才第一次知曉,這個被街坊喚作“陸老頭兒”、“雨師巷賣草鞋的老陸”的枯瘦老人,他真正的名諱,叫做陸人甲。
不知道為啥,爺爺從來都不願旁人叫他的名字。
“爺爺……”陸沉看著牌位,聲音低沉,喃喃說道:
“孫子出息了,現在已經認了師父,是茶馬道上響當當的人物。學了奇門的手藝,也練了些拳腳功夫……嘿嘿,現在走在街上,都有人開始叫我‘陸爺’哩。”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少年人特有的赧然與自豪。
“您老放心,孫子記著您的話呢。等我攢夠了錢,買下更大的宅院,當上正兒八經的‘老爺’,就聽您的,多娶幾個婆娘,保管讓咱們陸家開枝散葉,人丁興旺!”
傾訴完心事,仿佛卸下了一份重擔。
陸沉將牌位用那塊細布仔仔細細地包裹妥當。
然後他拿起那口依舊鏽跡斑斑、宛如死物的鐵劍。
指尖拂過冰冷的劍身,感受著那粗糙的鏽蝕紋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縈繞心頭。
便是如今,他依舊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
將那鐵劍與其他零零碎碎、卻用得著的家什,一件件歸攏整理。
“都說家徒四壁。”
陸沉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包裹,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今日一收拾,倒也算是有些家底。”
那些破爛的麻衣、磨穿了底的草鞋,被他留在了牆角。
但吃飯的家夥事,竹刀,竹簍,藥鋤之類的,可一樣都不能少。
那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將裡裡外外仔細清掃乾淨,每一寸角落都拂去塵埃。
最後,他站在門前,看著這間承載了他所有童年與少年記憶的陋室。
“爺爺,咱們搬新家了,住新宅了。”
陸沉輕聲說道,仿佛爺爺就在身邊。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扇吱呀作響、陪伴了祖孫二人無數風雨的舊木門,緩緩合攏。
“哢噠”一聲輕響,沉重的銅鎖一落,將屋內的一切光影與過往,儘數鎖在了身後。
他不再是雨師巷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小采藥郎了。
陸沉轉過身,將鑰匙收入懷中,不再回頭。
他拎著包裹,邁步走入雨師巷。
巷口處,市井的喧囂撲麵而來,小販的叫賣、孩童的嬉鬨、鄰裡的寒暄,交織成一片生機勃勃的煙火氣。
日光灑落,一片明亮。
陸沉的腳步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