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衝牛煞西,值神玉堂。
宜嫁娶、入宅、開市、動土,百無禁忌!
這是沈爺專門挑選的黃道吉日!
內城北邊,沈家大宅朱漆大門洞開,氣派非凡。
寬闊的前坪早已擺開二十多張八仙桌,條凳齊整。
廚房裡鍋勺叮當,熱氣蒸騰,一盤盤油亮噴香的雞鴨魚肉、時令鮮蔬如流水般由手腳麻利的仆役們穿梭傳遞上桌,香氣四溢,勾得人腹中饞蟲直叫。
“嗬!沈爺這手筆,闊氣!”
“外邊這二十多桌排場夠足,裡頭聽說還有二十多桌款待貴客,今兒真是大喜啊!”
一個滿麵紅光的中年漢子剛下馬,望著這熱鬨景象,咂著嘴讚歎。
旁邊一位穿著長衫、撚著山羊胡的老者接口道:“那是自然!”
“龍脊嶺方圓百裡,攏共才出過幾位像沈爺這般手段通天的把頭?便是縣太爺見了沈爺,也得稱一聲‘沈老先生’!這麵子,安寧縣獨一份!”
“沈爺何止是擺宴?瞧見那邊搭起的涼棚沒?”
一個挑著擔子、擠在人群外圍看熱鬨的貨郎踮著腳指道:“人還施茶水呢!每人一碗金銀花泡的涼茶,任你喝!足足三日,喝足了為止!”
“大善啊!”幾個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抹著額頭的汗,附和道,“這日頭毒得能曬脫一層皮,咱們吃不上沈爺的席麵,能討碗涼茶潤潤喉嚨也是福氣!”
“走走走,說幾句吉祥話,領一碗去沾沾喜氣……”
沈家大宅門口人聲鼎沸,車馬喧闐,來往賓客絡繹不絕,將這北城都襯得格外喧囂。
壯如鐵塔的阿大,好似一尊門神,杵在大門口,渾身筋肉虯結。
他每接過一份大紅燙金的請帖,便鼓足丹田氣,聲如洪鐘地朝院內高喊:
“安寧縣,‘瑞祥布行’陳東家,送上等蘇錦十匹!”
“保安堂,林大掌櫃,送百年老山參一支!”
“貫石號,歐大匠,送百煉精鋼寶刀一口!”
一時間,各色賀禮名目隨著阿大的嗓門響徹前院,引得席間眾人側目議論。
布行東家送上等綾羅綢緞,藥鋪掌櫃奉上珍稀藥材,鐵匠行當則獻上寒光閃閃的利器。
皆是價值不菲的厚禮!
陸沉穿著一身新衣,身姿挺拔,緊隨沈爺身側,在前院穿梭,恭敬地迎接著那些貴客。
像是布行東家、藥鋪大掌櫃、貫石號的歐大匠,這些人跺跺腳,安寧縣的商行市麵都要抖三抖。
他們無不掌握著偌大產業,手底下養著幾十上百號張著嘴等飯吃的夥計學徒,勢力根深蒂固!
他們今日滿麵春風地前來,送上沉甸甸的賀禮,口中道著“恭喜沈爺喜得高徒”、“賢侄少年英才”,自然全是衝著沈爺多年積攢的情麵與赫赫威名,心甘情願來捧這場麵。
至於陸沉?此刻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個幸運地得了蔭庇的少年郎罷了,日後能不能成氣候,還有待商榷。
拜師宴分為裡外,外邊是略有薄財,略有手段的大戶和跟山郎,或想攀附沈爺,或想討個好臉。
裡邊的話,則是各行當的東家,鋪子的掌櫃。
“收禮,真是收到手軟啊。”
陸沉垂著眼皮,麵上帶著靦腆謙遜的笑意,心中卻如明鏡一般,並未被這滿堂華彩和恭維衝昏頭腦。
眼前這煊赫的排場、厚重的賀禮、一張張堆笑的臉,皆是沈爺數十年積攢下的情麵與威望。
沈爺的這份人脈,卻並非他陸沉自己掙來的,目前也還不屬於自己。
在眾人眼中,他此刻的身份,僅僅是“沈爺的傳人”。
即便有惡虎溪斬殺三足蟾的名號在外,那也隻是一件值得稱道的“勇武”,距離在這安寧縣真正立下跟腳,贏得這些頭麵人物發自內心的重視與平視,還差得遠。
惡虎溪之事,在這些老江湖看來,或許更多是沈爺教導有方,或是少年人血氣之勇的僥幸。
“還需多多努力,出人頭地,沒那麼簡單。”
陸沉暗自警醒,他骨子裡是腳踏實地的性子,也完全不覺得氣餒。
從一個雨師巷裡為三餐奔命、采藥糊口的小小采藥郎,能僥幸得到沈爺這等人物賞識,收入門牆,已是老天爺格外的厚愛,堪稱一步登天。
豈能再奢求一步到位,儘攬其成?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這安寧縣的頭麵圈子,我陸沉,遲早也要憑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走進去!”
他收斂心神,臉上那靦腆的笑意更顯真誠,亦步亦趨地跟在沈爺身後,舉止得體地招呼著每一位賓客,將他們的名號、產業、賀禮暗暗記在心中。
靠近大門口的一張席麵上,一個穿著半新綢衫、眼神有些飄忽的漢子,瞧著沈爺身邊那神采英拔、應對得體的陸沉,忍不住壓低聲音,語氣裡泛著濃濃的酸意:
“嘖,真是走了八輩子的狗屎運!沈爺在安寧縣紮根這麼多年,八輩子不收一個徒弟!臨了臨了,居然相中了雨師巷的窮小子,讓他給撿了這天大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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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一個麵帶羨慕嫉妒的同伴,灌了口涼茶,也忍不住附和:
“誰說不是呢!當年我表舅家的二小子,人也機靈,帶著厚禮來拜師,結果連沈爺的麵都沒見著,就被擋回去了!再看看現在……唉,人比人,氣死人呐!”
“這窮小子也不知道學了沈爺的手藝,能不能守得住這些個產業。”
“可彆到了最後,手藝沒學會,還給沈爺的名聲都給敗完了,那可就惹了笑話!”
……
日上三竿,吉時已至。
沈家大宅正廳內,檀香繚繞,氣氛肅穆。
沈爺端坐於主位太師椅上,麵容沉靜,不怒自威。
按照禮數,拜師如拜父,需行大禮。
陸沉此刻應上前敬茶,再行那莊重的三跪九叩之禮,才算真正定下師徒名分,承接衣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