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阿水站在原地,手裡還提著那隻空了的魚簍。
望著趙大哥提著龍鯉、扛著釣竿大步離去的背影,又看看陸沉翻身上了那匹神駿的汗血馬,腦子裡仿佛塞進了一團漿糊,完全轉不過彎來。
“陸哥兒為啥要把我辛辛苦苦打來的龍鯉送人啊?”
他撓了撓被河風吹得亂糟糟的頭發,黝黑的臉上寫滿了純粹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那可是兩條龍鯉啊!
他費了好大功夫才撈上來的寶貝!
陸哥兒自己明明很需要,怎麼轉手就送人了?
還跟我說什麼讓我“好生準備,等著除了賤籍”?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他從小生在興饒鎮,長在江邊,打漁賣魚就是生活的全部。
他懂得看雲識天氣,懂得分辨魚汛,懂得如何在激流中穩住小船,可這送禮,攀關係,找門路的人情世故,對他來說,可實在是太難了。
直到陸沉策馬的身影也消失在鎮口,白阿水才拖著有些沉重的腳步,拎著空簍子,悶悶不樂地往魚欄走去。
魚欄的管事是個四十來歲、滿臉精明相的漢子,正叼著旱煙袋,指揮夥計們卸貨。
看見白阿水這副丟了魂似的模樣,管事眯起眼睛,吐了個煙圈:“喲,阿水?今兒收獲不咋樣?怎麼蔫頭耷腦的?”
白阿水張了張嘴,滿腹的疑問憋得難受。
他走到管事跟前,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之前給陸哥兒送龍鯉,然後陸哥兒把魚轉送給那位氣度嚇人的黑衣大人,以及大人臨走時說的話,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末了還困惑地補充:“管事,您說陸哥兒這是啥意思啊?還有那位大人,他說記住我名字了……這又是為啥?”
魚欄管事聽著聽著,叼著的旱煙袋都忘了吸,一雙精明的眼睛越瞪越大。
等白阿水說完,他猛地一拍大腿,煙鍋裡的火星都差點濺出來,臉上瞬間堆滿了又驚又羨又感慨的神情,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哎喲喂!你是不是傻啊你!你這是走了天大的狗屎運了!潑天的大運砸頭上了,你還不自知呢!”
白阿水被他這一嗓子吼得更懵了,傻乎乎地看著他:“管事,啥……啥意思?”
“啥意思?!”
管事恨鐵不成鋼地用手指點著白阿水的腦門,唾沫星子都快噴出來了:“陸哥兒他這是在給你謀出路!是在給你搭天梯呢!”
看著白阿水依舊茫然的眼神,管事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羨慕嫉妒的心情,再次開口,頭頭是道的分析道:“阿水啊,你想想,那位黑衣大人,那通身的氣派,連縣尊老爺在他跟前怕是都得矮三分,人家是茶馬道的貴人!真正的貴人!”
“這種貴人,平時咱們連鞋底泥都夠不著!人家願意收下你打的龍鯉,還親口說記住了你的名字,這意味著什麼?”
管事眼中閃著精光:“這意味著,他承了你這份禮,也承了陸哥兒替你遞上去的這份情!”
“這送禮找靠山,最難的是什麼?不是送什麼禮,而是提著豬頭肉找不到廟門!你連廟門在哪兒、菩薩是哪尊都不知道,怎麼拜?”
“現在好了,陸哥兒直接把你的豬頭肉……哦不,是你的龍鯉,送到了真菩薩的供桌上,這簡直是祖墳冒青煙了!”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橫飛:“一條龍鯉,就能換來貴人開金口!就能換來你白阿水跳出賤籍,這不是天大的好事是什麼?!陸哥兒這是用他的麵子,替你鋪了一條通天大道啊!你還在這兒心疼你那兩條魚?”
如同醍醐灌頂,又似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
白阿水整個人徹底呆住了,黝黑的臉龐因為巨大的衝擊而微微漲紅。
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原來陸哥兒要他的龍鯉,不是自己要吃,也不是為了討好貴人自己用。
而是用這種他完全看不懂的方式幫他!
是在幫他掙脫這生來就套在身上的賤籍!
一股暖流從心底最深處洶湧而出,他緊緊攥著那隻空魚簍的竹篾邊緣,粗糙的篾片硌得手心生疼,卻遠不及心頭那份沉甸甸、暖烘烘的感激之萬一。
陸哥兒給他的這份恩情,在此刻他的心裡,甚至比那寶蛟江還要深的多!
陸沉策馬返回安寧縣城,先將汗血馬送回宅子好生照料,隨即腳步不停,徑直來到了沈記鋪子。
鋪子裡,沈爺正靠在躺椅上,眯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旱煙。
陸沉恭敬地行了一禮,便將今日在興饒鎮河岸偶遇那位趙大哥,以及交談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向沈爺道來。
沈爺靜靜地聽著,渾濁的老眼在煙霧後微微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