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縣衙門前。
今天是安寧縣武舉鄉試的放榜日子。
天光剛亮,縣衙前那堵灰撲撲的照壁下,已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今日,無數武夫的命運,將在這張薄薄的黃榜上塵埃落定。
有人歡喜有人愁。
“苦練八載,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就盼著今日能出人頭地,搏個前程!”
一個粗壯的漢子搓著手,在原地不停踱步,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他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神死死落在緊閉的衙門前。
旁邊一個麵容尚顯稚嫩的年輕武人,臉色微微發白,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是啊,家裡為了供我習武,賣了田,借了債,倘若這一次考不上,我實在無顏麵對父母!”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後麵的話竟有些說不出口。
緊張憂心,使得他既想要得知結果,卻又不敢麵對。
人群中,幾個須發已見花白的老武人,沉默地站在角落,眼神複雜地望著喧鬨的年輕人。
他們臉上的風霜更深,腰背雖依舊挺直,卻難掩一絲暮氣。
武舉不比文試,寒窗數十載猶有金榜題名時。
習武之人,過了三十七八,氣血便開始走下坡路,筋骨不複巔峰時的強韌敏銳,機會本就少得多。
更遑論,供養一個武人比供養一個讀書人耗費要大得多!
一年四季的肉食藥膳滋補氣血,打造兵刃,聘請槍棒教頭,拜師學藝的“孝敬”,馬匹草料……
哪一樣不是白花花的銀子堆出來的?
每一次武舉,對他們而言,都可能是此生最後的機會。
鄰近茶樓,雅座。
勒馬莊的李家兄弟沒有去衙前擠那擁擠的人群。
他們就住在周邊,為的便是今天這個時候憑窗而坐,正好能方便看榜。
“大兄……”
李二郎端起茶杯,又放下,心神不寧。
杯中的茶水晃蕩著,映出他緊蹙的眉頭。
李大郎看似從容地呷了一口茶,目光也須臾不離下方那攢動的人頭和緊閉的衙門。
“稍安勿躁。”
他聲音沉穩:“你我幾場下來,步射、騎射、技勇,皆在甲乙之列,唯有策論稍遜一籌,名次當不會太差。”
話雖如此,但他的表情看起來顯然沒有口中說的那麼輕鬆,。
他早先時候就已經派出了個伶俐的隨從擠在最前麵,隻等那黃榜一貼,立刻飛報。
“那位陸哥兒呢?”
李二郎目光在人群中搜尋了一圈,並未發現陸沉的身影。
“聽說在家中穩坐,並未出門。”
李大郎放下茶杯,眼中閃過一絲由衷的歎服:“放榜之日,猶能八風吹不動,穩坐釣魚台,這份定力,這份從容,著實令人折服。”
李二郎聞言,臉上掠過一絲不甘和失落:“唉,本以為能在步射、騎射上大展身手,讓縣尊老爺青眼有加,沒曾想,強中更有強中手,竟遇上了這等人物。”
他想起陸沉那十箭全中的英姿,心中五味雜陳。
李大郎性情更為老成持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這等人物,與其爭一時長短,不如好好結交。”
“安寧縣的少年英傑,素來喜歡在冰火樓聚會,二郎,你交遊廣闊,看看能否尋個機緣,引薦進去,與那位陸哥兒好生親近親近。”
李二郎有些不解:“大兄,那陸沉縱然武藝超群,此番奪魁,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根基尚淺的孤家寡人,咱們勒馬莊在縣裡也是有頭有臉,何須如此紆尊降貴,費心巴結?”
李大郎微微一笑,眼中精光閃動:“此一時,彼一時。”
“今日之前,或許如此,但今日之後,便是天壤之彆!”
“陸哥兒注定是安寧縣武舉鄉試的頭名解元,有了這功名,他以後還可能會去茶馬道,他這功名的分量,比起你我若僥幸得中,要重得多!”
“二郎,你要明白,並非有功名就能立刻做官,那官位,一個蘿卜一個坑,僧多粥少,想要輪得到,不知要熬多少年,打點多少關節!”
“咱們家雖有薄產,但提著豬頭肉,也未必能進廟門。”
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但陸哥兒不同!”
“他是安寧縣第一,是武魁首!更難得的是,他深得縣尊器重。”
“他的名字,他的本事,必然會傳入茶馬道那些真正貴人的耳中!”
“與他處好關係,結下善緣,便是搭上了一條青雲梯,日後無論於公於私,都大有裨益!此乃長遠之計,絕非巴結二字可以概括。”
李二郎聽罷,心中那點不服氣頓時煙消雲散。
他深以為然道:“原來如此!還是大兄思慮深遠!小弟明白了!”
兄弟二人正低聲交談間,樓下縣衙方向,突然傳來一聲穿透力極強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