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三月十六日。清晨微弱的光線，透過連窗戶都沒有的雜物間門板上方的透氣窗，勉強擠進一片渾濁的昏黃，勾勒出房間裡破敗家具的輪廓，卻驅不散那幾乎凝成實質的壓抑和寒意。
蕭遠醒了。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怎麼睡著。幾個小時前極度的情緒透支帶來的生理性疲憊，讓他短暫地昏沉過去，但大腦深處的某個部分卻始終清醒著，反複播放著昨天那一幕幕——張老三虛偽的笑容、空空如也的倉庫、老民警無奈的歎息、周偉華絕望的哭聲……每一次回放，都像一把鈍刀在心上反複切割。他是被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空洞感凍醒的。醒來後，那巨大的失落和悔恨感，比睡著前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地壓了下來，讓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周偉華蜷縮在硬板床的另一側，還在睡著，眉頭緊鎖，偶爾發出幾聲不安的囈語，臉上還殘留著淚痕。
蕭遠一動不動地躺著，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低矮、布滿蛛網的天花板。大腦一片空白，不是平靜，而是一種萬念俱灰後的死寂。四千塊錢……沒了。所有的計劃、所有的野心、所有的優越感……全都成了笑話。他想起離家時對父母信誓旦旦的保證，想起自己穿越以來順風順水的得意，此刻都化作了最辛辣的諷刺，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抽搐。
“完了……什麼都完了……”這個念頭如同魔咒，在他腦中盤旋。他甚至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衝動，就想這麼一直躺下去，直到餓死，或者這個世界將他徹底遺忘。一種深切的疲憊，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靈魂層麵的，讓他連動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仿佛失去。
不知過了多久，周偉華也醒了。他坐起身，揉了揉紅腫的眼睛，看著如同失去魂魄般的蕭遠，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絕望的氣氛在狹小的空間裡彌漫。
“遠子……我們……我們得弄點吃的。”周偉華的聲音乾澀沙啞，“還得……想辦法把房錢還給老板娘。”
現實的問題，像冰冷的針，刺破了蕭遠麻木的外殼。饑餓感開始清晰地傳來，胃部一陣陣抽搐。是啊，就算想死，也不能做個餓死鬼，還欠著債。最原始的生存本能，開始與巨大的消沉情緒爭奪著他身體的控製權。
他極其緩慢地、僵硬地坐起身，動作遲鈍得像一具生鏽的機器。沒有看周偉華，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穿上那件已經有些臟汙的外套。
就在這時，或許是由於他意識的輕微活動，或許是係統升級後感知到宿主生存本能被激活，那個熟悉的、半透明的淡藍色麵板，毫無征兆地再次在他視野的角落裡浮現出來。與以往不同的是，麵板的邊緣似乎流轉著一層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銀色光暈，那是升級到v5的標識。
蕭遠下意識地、近乎麻木地用意識“瞥”了一眼。
麵板最上方清晰地顯示著：
【係統等級：v5】
【宿主狀態：極度低迷生存意願低下，判斷力嚴重受損）】
【可用功能：風險預警強化版）準確率70初級資訊簡報待刷新
基礎資金支持每日上限10元暫不可用，宿主狀態不滿足激活條件）】
一行新的、以前從未出現過的提示文字，以一種冷靜的、近乎機械的語調，緩緩滾動顯示出來：
【係統分析報告：檢測到宿主遭遇重大信任危機，生存模式受到極端挑戰。數據分析表明，過度依賴信息優勢而忽視現實複雜性及人性風險評估，是導致本次危機的主要因素。建議：重新校準對輔助係統的依賴等級，將係統定位為‘決策參考工具’而非‘絕對權威’。當前首要任務：恢複基本生存保障，積累微觀層麵實操經驗，重塑決策信心。】
這串文字，沒有同情，沒有安慰，隻有冷冰冰的因果分析和基於邏輯的行動建議。
若在平時，蕭遠可能會仔細研究新功能，可能會對係統的“說教”不以為然甚至反感。但在此刻，他正處於一種極度脆弱和空茫的狀態，這種絕對理性、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診斷”，反而像一束極細微的光，穿透了他厚重的情感迷霧，直接照進了他理性的核心。
“過度依賴……忽視現實複雜性……人性風險評估……”這些詞語，像一把把精準的手術刀，剖開了他內心一直不願承認的真相。是啊，自己是不是太相信那個來自未來的記憶和這個突然出現的係統了？是不是被最初的順利衝昏了頭腦，以為有了這些就能無視這個時代真實的險惡和人心的叵測？
係統的提示，沒有指責，隻是陳述。這種客觀，反而讓他無法再一味地沉浸在自責和悔恨中，被迫開始用一種更冷靜哪怕是被迫的）的角度，去審視自己的失敗。失敗的根源，或許不僅僅是因為騙子狡猾，更在於自己的狂妄和輕信。
【風險預警被動觸發）：檢測到宿主即將接觸外部環境。當前環境小旅館周邊）風險等級：中低。主要風險：小額財物盜竊、勞務糾紛。建議保持基本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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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條提示浮現，是關於當下環境的。這種“還在工作”的感覺，讓蕭遠死寂的內心，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波動——這個係統，這個曾經被他視為“金手指”的東西，在被他搞砸了一切之後，似乎並沒有拋棄他，而是在用一種新的方式……試圖引導他？
“走……走吧。”蕭遠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幾乎不像他自己的。他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周偉華連忙跟上。
走出旅館，陽光有些刺眼。蕭遠下意識地眯了眯眼。係統的預警讓他對周圍的行人多了一份下意識的警惕，雖然這警惕還很微弱。生存的本能，加上係統那理性分析的微弱刺激，像一根極細的線，勉強牽引著他，沒有讓他徹底癱倒在那間昏暗的雜物房裡。
他們需要食物，需要錢。蕭遠知道，附近有個建築工地可能在招短工。那是當下唯一能想到的、不需要本錢、能快速換來一頓飯和幾塊錢的途徑。他邁開腳步，朝著那個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沉重無比。周偉華默默跟在後麵，像他的影子。
前方的路依舊迷茫，內心的創傷遠未愈合。但在這一天，在絕望的深淵底，一絲基於理性反思的微光，已經悄無聲息地亮起。係統升級後的新功能，就像一把放在手邊的工具，雖然蕭遠現在還無力握緊它，但至少，他已經知道它的存在了。真正的“覺醒”，還需要時間和契機，但引線，已經在此刻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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