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十二月,寒風已然刺骨。天色灰蒙蒙的,鉛灰色的雲層低垂,似乎醞釀著一場冬雪。與一個多星期前蕭遠、周偉華初來時的晴冷相比,更多了一份北國寒冬的肅殺之氣。這種天氣,倒也契合了周偉華此刻的心情。
他坐在一輛略顯陳舊的皇冠出租車裡,看著窗外掠過的灰牆黛瓦和光禿禿的槐樹枝椏。車子七拐八繞,終於在西城一條看似普通的胡同口停下。按照中間人吳主任電話裡叮囑的,他付錢下車,徒步走進了這條僅容兩人並肩通過的狹窄胡同。
胡同深處,一扇不起眼的朱漆小門,門楣上掛著一塊小小的木匾,用瘦金體寫著“清韻軒”三字。若非有人指引,外人絕難想象,這裡麵會是一家茶館。周偉華整理了一下呢子大衣的領口,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抬手叩響了門上的銅環。
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條縫,一個穿著中式棉襖的中年人探出頭來,打量了周偉華一眼,低聲問:“是周先生?”
“是我,吳主任約的。”周偉華點頭。
中年人側身讓周偉華進去,隨即輕輕合上門扇,將外麵的寒冷與喧囂隔絕。門內彆有洞天,是一個精心打理過的小四合院,雖值冬日,幾株鬆柏依然蒼翠,院角還堆著造型奇特的積雪假山。屋簷下掛著鳥籠,裡麵畫眉鳥偶爾發出一兩聲清脆的啼鳴。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茶香,靜謐而雅致。
“周先生,請隨我來,吳主任和李總已經到了。”中年人引著周偉華穿過庭院,走向正房。
推開正房的門,一股暖意夾雜著更濃鬱的茶香撲麵而來。屋內陳設古色古香,紅木家具、博古架、牆上掛著山水畫,角落裡還有一個紅泥小爐,正咕嘟咕嘟地煮著水。吳主任,一個身材微胖、麵色紅潤的中年男人,正陪著一個約莫五十歲上下、穿著中式對襟棉襖、氣場沉穩的男子坐在茶海前。那男子梳著大背頭,頭發一絲不苟,眼神銳利,看似隨意的坐姿卻透著一種久居人上的倨傲。周偉華立刻意識到,這位就是今天的主角——李總,李衛國。
“哎呀,偉華來了!快請進,外麵冷吧?”吳主任熱情地起身招呼,他是周偉華父親的老部下,算是看著周偉華長大的,這次牽線搭橋頗為賣力。
“吳叔,李總,不好意思,讓二位久等了。”周偉華連忙上前,微微躬身,態度恭敬而不失分寸。他脫下大衣,交給旁邊的服務員。
“我們也剛到不久。”李衛國隻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在周偉華身上掃了一下,語氣平淡,帶著點兒京片子特有的拖遝腔調,“坐吧,小周。”
“小周”這個稱呼,讓周偉華心裡微微一怔,但麵上笑容不變,依言在茶海旁的官帽椅上坐下。他知道,在北京這個圈子裡,輩分、資曆看得極重,李衛國叫他“小周”,既是擺老資格,也是一種下意識的輕視,畢竟遠航集團在深圳雖有名氣,但在北京地產界,還是個“新麵孔”。
“李總,這就是我常跟您提起的周偉華,周老的公子,現在是南方那個遠航集團的股東兼高管,年輕有為啊!”吳主任笑著介紹,試圖抬高一下周偉華的身份。
“哦?遠航集團……”李衛國慢條斯理地用茶夾燙著茶杯,語氣不置可否,“聽說是做bp機起家的?在深圳搞地產也弄得風生水起?南方經濟發展快,機會是多啊。”他話裡話外,透著一種北京人看待南方的複雜心態,既有對經濟成就的承認,又帶著點兒居高臨下的審視。
周偉華保持微笑,應對道:“李總過獎了。遠航確實是從通訊和貿易起步,逐步涉及到地產領域。深圳是特區,政策靈活,市場活躍,我們算是趕上了好時候。比起北京沉澱深厚,曆史文化底蘊足,我們需要學習的地方還很多。”
這番話既肯定了自家成績,又給足了對方麵子和台階,顯得不卑不亢。李衛國似乎稍稍滿意,將一杯剛沏好的金黃透亮的茶湯推到周偉華麵前:“嘗嘗,朋友剛送的武夷山母樹大紅袍,市麵上可不常見。”
“謝謝李總。”周偉華雙手接過,細嗅其香,輕啜一口,讚道:“香氣馥鬱,岩韻十足,好茶!”他雖非茶道高手,但基本的品鑒能力還是有的。
茶過一巡,氣氛稍微活絡了一些。吳主任找準機會,切入正題:“李總,偉華他們遠航集團,這次是下定決心要進軍北京市場了。他們看好北京的發展,尤其是亞運村周邊和未來的cbd規劃區,希望能有機會跟像您這樣的行業前輩學習、合作。”
李衛國端著茶杯,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沒抬:“北京的地產市場,跟南方不一樣。不是說有錢就能玩得轉的。規矩多,門檻高,水也深。”他頓了頓,抬眼看向周偉華,目光銳利,“小周啊,你們遠航在南方的那一套,比如高周轉、猛炒作,在北京未必行得通。這裡更講究個穩字,講究個根底。”
周偉華心知考驗來了,沉穩應答:“李總提醒的是。我們明白北京的獨特性。集團派我來,首要任務就是學習和適應。我們並不追求短期的暴利,更希望能紮根下來,做長線,做精品,為北京的城市建設出一份力。這也是我們蕭總一貫的理念。”他適時抬出了蕭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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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遠……”李衛國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若有所思,“聽說很年輕?比你還小幾歲?短短幾年把攤子鋪這麼大,是個人物。不過……”他話鋒一轉,“北京這地界,光有衝勁兒和想法還不夠。很多項目,不是說你看上了,就能拿到。得有門路,有資源,有時候,還得有點……嗯,‘投名狀’。”
“投名狀”三個字,讓周偉華和吳主任的心都提了一下。周偉華謹慎地問道:“還請李總明示,這‘投名狀’指的是?”
李衛國笑了笑,笑容裡帶著一絲深意:“比如說,你們遠航在南方關係廣,能不能幫著引薦一些有實力的港商、外資?或者,你們在深圳有沒有什麼好的項目,可以拿出來大家一起玩玩?再不然,聽說你們bp機業務現金流不錯,能不能在一些……嗯,需要資金周轉的項目上,提供些支持?”
周偉華立刻明白了。這所謂的“投名狀”,無非是看中了遠航集團的資金、南方資源或者潛在的合作項目,是一種赤裸裸的利益索求,也是一種試探,試探遠航的實力和底線,更是想看看遠航為了進入北京市場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
周偉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借此短暫思考。他想起蕭遠在他來北京前的叮囑:“偉華,北京市場要進,但不能跪著進去。合作可以,互利互惠,但不能被人當冤大頭敲竹杠。我們的底線要清晰。”
放下茶杯,周偉華臉上依舊帶著謙遜的笑容,但語氣堅定了幾分:“李總,遠航集團是誠心實意想來北京發展的,也希望能與像您這樣的優秀企業合作共贏。您提到的引薦資源、項目合作,隻要符合商業規則和雙方利益,我們都非常樂意推動。至於資金支持,我們更傾向於投向有清晰商業模式和穩定回報的項目。我們相信,建立在平等、誠信基礎上的合作,才能長久。”
他沒有直接拒絕,但清晰地劃出了底線——合作可以,但要按規矩來,想空手套白狼或者進行不對等的利益輸送,不行。
李衛國聽完,臉上笑容淡了些,手指輕輕敲著紫砂壺,半晌沒說話。茶館裡一時間隻剩下煮水的咕嘟聲和窗外隱約的風聲。吳主任有些緊張地看著兩人,試圖打圓場:“李總,偉華他們確實是很有誠意的……”
“誠意,光靠嘴說可不行。”李衛國打斷吳主任,目光重新落在周偉華身上,帶著審視,“小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年輕人,有原則是好事。不過,北京市場有北京市場的玩法。你們遠航是條過江龍,但要想在這四九城裡盤穩了,光靠你們在南方的那點經驗,恐怕還不夠。今天就這樣吧,茶不錯,以後有機會再喝。”
這已經是送客的意思了。首次接觸,顯然未能達到預期效果。
周偉華心中了然,知道今天隻能到此為止。他站起身,依舊保持著風度:“謝謝李總的茶和指點。您的話,我會認真帶回給集團。希望以後能有更多向李總請教學習的機會。”
李衛國隻是“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吳主任連忙起身送周偉華出去。走到院門口,吳主任略帶歉意地低聲說:“偉華,李總這人就這脾氣,架子大,你彆往心裡去。北京圈子裡都這樣,第一次見麵,很難深談。”
“吳叔,我明白的,謝謝您費心安排。”周偉華真誠地道謝,“至少我們表明了態度,也初步了解了對方的想法。這就很有價值。”
離開清韻軒,重新走入寒冷的胡同,周偉華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感覺頭腦清醒了不少。與上海那種相對直接、崇尚契約和效率的商業氛圍相比,北京的市場更像一盤錯綜複雜的棋局,關係、背景、資曆、利益交換,各種因素盤根錯節。李總的態度,清晰地表明了北京地產圈某種程度的封閉和排外性。
他意識到,遠航集團想在北京複製上海那種依靠精乾團隊和資金實力快速打開局麵的策略,可能會遇到更大的阻力。正如蕭遠和他之前分析的,北京需要更耐心、更策略性的打法,可能需要先從一些非核心的、不易引發激烈競爭的邊緣地帶或新型業務入手,逐步建立信任和口碑,同時繼續尋找更合適的合作夥伴或突破口。
同時,李總提到的“投名狀”,也讓他警惕。這種思維模式,意味著北京市場的某些潛在規則可能與現代企業製度存在衝突,如何在不違背原則的前提下融入,將是一個持續的挑戰。他也隱隱感覺到,像李總這樣的地頭蛇,未來既可能是潛在的合作夥伴,也可能成為難纏的競爭對手,尤其當遠航觸及到其核心利益時。
周偉華走到胡同口,攔了輛出租車,決定先回住處,將今天會麵的詳細情況整理成報告,儘快向蕭遠彙報。北京的征程,注定比預想的還要曲折一些,但這第一步,總算邁出去了,儘管有些磕絆。他望著車窗外緩緩掠過的北京城街景,心中那份開拓的決心,並未因初次受挫而消減,反而更加清晰和堅定起來。他知道,蕭遠在北京之行後,必然也對這裡的複雜性有了深刻認識,他們需要共同調整和細化北京的策略。這場硬仗,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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