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那喧囂刺耳的歡聲笑語,如同附骨之蛆,一路纏繞著李承乾,直至他踏回東宮那沉重而寂靜的門扉。
當最後一名侍女躬身退下,將書房的門輕輕掩上後,他臉上那強撐了一晚的、如同麵具般的笑意瞬間崩塌,化作一片駭人的鐵青。
胸膛劇烈起伏,壓抑了整晚的怒火、屈辱、不甘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
他猛地一揮袖,將紫檀木書案上那方珍貴的端硯狠狠掃落在地,墨汁四濺,如同他心中淋漓的汙血。
緊接著,筆架、筆洗、鎮紙、攤開的書卷……所有觸手可及的東西,都成了他發泄的對象,被狂暴地砸向牆壁、地麵,頃刻間,原本雅致整潔的書房已是一片狼藉,充斥著破碎的聲響和彌漫的墨臭。
貼身太監四喜嚇得臉色慘白,渾身抖如篩糠,既恐懼於太子的盛怒,又心疼這些價值連城的物件。
他跪在角落,直到太子動作稍停,扶著書案劇烈喘息時,才猛地想起什麼,連滾爬爬地從懷中掏出一物,雙手顫抖著高舉過頭,聲音帶著哭腔:
“殿……殿下息怒!您、您看看這個!這是西市新出的稀罕物,叫……叫折扇,開合自如,風雅得緊!奴才瞧著新奇,特意尋來獻給殿下賞玩,或許……或許能解解悶……”
他手中捧著的,赫然是一柄製作精良、紫竹為骨的折扇,絹麵上還繪著淡淡的山水,正是如今風靡長安的“清風集”出品。
然而,盛怒中的李承乾哪裡聽得進這些?
他甚至沒有低頭去看那折扇究竟是何模樣,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任何試圖平息他怒火的東西都顯得格外刺眼。
他猛地一把奪過那柄精致的折扇,看也不看,雙手握住扇骨兩端,用儘全身力氣狠狠一掰!
“哢嚓!”一聲脆響,堅韌的紫竹扇骨應聲而斷!
緊接著,他如同瘋魔般,粗暴地將那繪著山水的素白絹麵撕扯成無數碎片,連同斷裂的扇骨,一股腦地狠狠扔進了旁邊燒得正旺的炭盆裡!
火焰猛地躥高了一下,貪婪地吞噬著那些殘骸,絹布迅速焦黑卷曲,發出細微的劈啪聲,如同某種美好事物被無情摧殘時發出的哀鳴。
“滾!都給孤滾出去!”李承乾雙目赤紅,指著門口,對著四喜和聞聲趕來、卻不敢入內的其他宮人嘶聲咆哮,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變形。
四喜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書房內再次隻剩下李承乾一人,以及滿地狼藉和炭盆中那點迅速化為灰燼的“風雅”。
劇烈的動作牽動了他的右腿,一陣鑽心的、熟悉的刺痛猛地傳來,讓他不由自主地踉蹌了一下,伸手死死按住了大腿。
他低頭,看向自己那條日漸不良於行、在盛大宴會中隻能勉強支撐、甚至需要暗中倚靠才能站穩的右腿,眼中的怒火非但沒有熄滅,反而燃得更旺,幾乎要噴薄而出!
憑什麼?!憑什麼孤生來就是嫡長子,卻要承受這殘軀之苦?!
憑什麼孤兢兢業業、恪守禮法,卻要被當眾訓斥、被無視冷落?!
憑什麼那些弟弟們可以風光受封,得到父皇的讚賞與肥美的封地,而孤這個名正言順的太子,卻像個戲子一樣,隻能在一旁強顏歡笑?!
腿疾的疼痛與心靈的創傷交織在一起,如同毒液般腐蝕著他的理智。
炭盆的火光在他扭曲的臉上跳躍,映出一雙充滿了怨恨、偏執與幾近瘋狂的眼睛。
他死死盯著那跳躍的火焰,仿佛在其中看到了自己搖搖欲墜的儲君之位,看到了弟弟們得意的笑臉,看到了父皇那雙越來越冷淡的眼眸……
“啊——!”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終於從他喉嚨深處迸發出來,在空曠而淩亂的書房中回蕩。理智的弦,在今夜,已然繃到了極限。
……
慶功宴的喧囂與烈酒餘韻,隨著李世民踏入立政殿而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