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搖搖晃晃起身,酒盞地碎在階前:兒臣豈敢慶賀?不過是學父皇,將喜怒都藏在酒裡罷了。
放肆!李世民踏步上前,龍紋靴踩碎一地琉璃,朕縱容你太久了!
縱容?李承乾突然大笑,笑聲淒厲,父皇何曾縱容過兒臣?突利可汗來朝,您讓青雀代行迎賓;上次春獵,您手把手教他騎射;便是前日杜公病危,您也隻傳他一人入宮侍疾!滿朝文武誰看不出您屬意何人?
他踉蹌著逼近一步,眼中血絲密布:既要易儲,何不光明正大?偏要這般折辱兒臣,讓天下人都看東宮笑話!
李世民震怒之下,抬手欲摑,卻在觸及太子通紅的眼眶時驟然僵住。
曾幾何時,這個孩子還會拽著他的衣袖討教箭術,如今卻...
承乾,皇帝的聲音忽然染上疲憊,朕從未...
從未什麼?太子嘶聲打斷,從未想過廢立?還是從未偏心?父皇可還記得去歲兒臣染疾,您隻在病榻前停留半刻。可青雀前日不過微恙,您竟罷朝親侍湯藥!
殿中燭火劈啪作響,映出父子二人相似的眉眼,卻隔著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正當此時,環佩輕響,一道素白身影疾步而入。長孫皇後雲鬢微亂,連大氅都未係妥,顯然是聞訊匆忙趕來。
陛下!她先是攔在父子之間,而後轉身凝視太子,承乾,你醉糊塗了。
母後...李承乾見到母親,氣勢稍斂,兒臣清醒得很。
長孫皇後轉身向李世民深深一拜:陛下,承乾年少氣盛,酒後失態,臣妾代他請罪。
她暗地裡輕扯丈夫衣袖,低聲道:二郎,給孩子留些體麵。
這一聲久違的,讓李世民神色微動。他凝視結發妻子憔悴的麵容,想起當年秦王府中,她也是這樣調解他與幕僚爭執。
觀音婢...皇帝長歎一聲,你可知他方才說了什麼?
兒臣句句屬實!李承乾突然跪地,重重叩首,請父皇明示,若真要廢黜兒臣,何不速速下詔!也免得滿朝文武終日揣測,兒臣...兒臣實在受夠了這般煎熬!
長孫皇後急忙扶住兒子,指尖觸到他滾燙的額頭,心頭驟痛。
她轉身望向丈夫,淚光在眸中流轉:陛下,承乾是嫡長子,是您親手立的太子。這些年來戰戰兢兢,未嘗有一日安眠。便是真有不當之處,也求陛下念在他...
念在什麼?李世民突然厲聲打斷,念在他仗著嫡長身份肆意妄為?念在他結黨營私?還是念在他今日這般大逆不道!
話音未落,皇帝猛地咳嗽起來,長孫皇後急忙為他撫背。
在妻子溫軟的掌心下,李世民漸漸平複喘息,卻見太子正用一種近乎冷漠的眼神望著他們。
原來在父皇心裡,兒臣早已如此不堪。李承乾慘笑起身,那便請陛下即刻下詔,兒臣...甘願退位讓賢。
李世民勃然大怒,卻被長孫皇後死死拉住。
承乾!皇後疾步上前,第一次對愛子露出厲色,父母在堂,豈能輕言放棄?你父皇這些年悉心教導,難道就教出你這般遇挫即潰的懦夫?
她轉而望向丈夫,字字泣血:陛下可還記得承乾初立太子時,您親自為他係上冠纓,說吾家千裡駒,當效文王武王。如今孩子偶有行差踏錯,陛下就要全盤否定麼?
殿外風雪愈急,卷著殘雪拍打窗欞。
李世民凝視太子蒼白的臉,忽然發現不知從何時起,這孩子已然變得陌生。他想起武德九年的那個清晨,剛被立為太子的承乾穿著過大的朝服,跌跌撞撞撲進他懷裡...
都退下。皇帝忽然擺手,聲音裡透著無儘的疲憊,今夜之事,若有一字外傳,誅九族。
待宮人儘數退去,李世民緩緩走向太子,在三步之外停住。這個距離,既不像父子,也不似君臣。
朕問你,皇帝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在你心中,為父就是這般偏心之人?
李承乾垂首不語,指節捏得發白。
青雀聰慧,朕確實疼愛。但正因如此,更不能縱容。李世民目光如炬。
你可知上月他私納禦史之女,朕罰他禁足三月?可知他去歲強占民田,朕當著苦主的麵杖責二十?這些,有人告訴你麼?
你是儲君,天下多少雙眼睛盯著。朕若當眾責你,明日就會有人借此攻訐東宮。可你...你竟以為這是偏愛?
長孫皇後悄然握住太子的手,發覺兒子掌心冰涼。
她柔聲道:承乾,你父皇每次責罰青雀後,都會獨自在淩煙閣待到深夜。母親知道,他是怕對你要求太嚴,反而讓你們父子生分...
“哈哈哈哈…”李承乾突然放聲大笑,隻是這笑聲中的彷徨、無助與茫然。
李世民怔怔望著,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雪夜,小承乾因為射中靶心,興高采烈地跑來書房找他,卻被他以儲君當持重為由淡淡打發。
那時孩子眼中的星光,就是這樣一點點熄滅的麼?
長孫皇後輕輕將太子攬入懷中,一如兒時。她望向怔忪的丈夫,目光中既有責備,更有懇求。
李世民緩緩抬手,似乎想觸摸太子的發頂,最終卻重重落在蟠龍柱上。
三日後杜公發喪,皇帝轉身背對母子二人,聲音沙啞,你代朕扶靈。
直至腳步聲消失在殿外,李承乾才從母親懷中抬頭,怔怔望著那扇還在晃動的殿門。雪光透過窗紙,照見地磚上幾滴未乾的水漬,不知是融雪,還是彆的什麼。
長孫皇後輕撫兒子後背,她望著丈夫離去的方向,眼中滿是憂色——這座宮闕能鎖住天下,卻鎖不住人心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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