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宴前七天,我成了家裡準時準點的“午夜鬨鈴”。
每到子時,嬰兒床裡準會炸開,我的哭聲。
那不是餓了困了的軟哼唧,是攥著小拳頭,臉憋得青紫的嚎啕,我媽晃破搖籃,喂遍溫水都沒用。
我媽抱著我坐在客廳,看牆上掛鐘的指針卡在0000,總說窗外的樹影像有人扒著玻璃,我爸拉開窗簾,隻有冷風吹得樹枝亂顫。
到了第四天夜裡,我哭到嗓子發啞,終於在我媽懷裡卷成一小團睡熟。
她輕手輕腳摸回臥室。
剛熄了燈,喉嚨突然像被塞進一團濕棉花,想喊我爸,嘴張的能塞進個小拳頭,卻連一絲氣都吐不出來。
慌的她伸手去拍我爸的胳膊,指尖剛碰到他的睡衣,我爸就猛地坐起來:“紅啊?你咋了?”
我媽說不出話,隻能指著自己的喉嚨,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
我爸摸黑摸向台燈開關,“哢噠”一聲,暖黃的燈光亮起來的瞬間,我媽突然能喘氣了,帶著哭腔說:“剛才……剛才我喊不出聲。”
兩人在沒敢睡,開著燈坐到天亮,窗玻璃凝著一層霧,我媽總覺得霧裡有個小小的影子,像嬰兒的手在扒拉。
第六天夜裡更邪門。
後半夜剛安靜沒多久,我爸突然嘶吼一聲:“紅啊!開燈!”我媽鞋都沒穿就去開燈,摸到開關時,看見我爸坐在床邊,鼻血順著下巴流進衣領,染紅了半件睡衣。
他說剛才閉著眼,總覺得有個冰涼的東西貼在他額頭上,一睜眼,黑暗裡好像有雙眼睛盯著他,嚇得他一哆嗦,鼻子就開始流血。
終於到了百日宴前一天,我媽熬的眼睛都腫了,抱著我坐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這一睡,就跌進了夢裡的夢裡。
第一層夢是家裡的樣子,可光線特彆暗,白天明明開著的燈,現在卻隻發著微弱的光,像快滅的蠟燭。
我躺在炕上,小臉燒得通紅,嘴裡哼唧著,手卻不停地抓著空氣。
我媽摸我的額頭,燙得嚇人,她剛要喊我爸。
就聽見炕底下傳來“咚”的一聲,像是有東西在撞木板。
她低頭看,炕縫裡滲著黑紅色的水,順著磚縫往下流,流到地上,聚成了一小攤,映著她的臉,慘白慘白的。
“老林!雯雯燒的要出事了!快帶她去醫院!”我媽衝著屋外喊,聲音發顫。
我爸從廚房跑出來,手上粘著麵粉,可臉色比麵粉還白。
他說:“紅啊,彆去,外麵……外麵有人等你。”
我媽哪顧得上聽,抱起我就往外衝,剛出院子,就被一陣旋風卷住了,風是黑色的,裹著沙子和碎葉子,往她鼻子裡灌,嗆的她喘不過氣。
風裡還夾著哭聲,不是我的,是個女人的,細細的,尖尖的,像指甲刮在玻璃上。她想掙紮,可腳像被釘在地上,隻能看著旋風把自己往回推,推得離家門越來越近。
就在這時,她看見旋風裡站著隻狐狸,通體雪白,尾巴卻有三尺長,垂在地上,粘著黑紅色的泥土。
狐狸的眼睛是血紅色的,直勾勾地盯著她,沒張嘴,可聲音卻直接鑽進她腦子裡:“彆去醫院,去了就回不來了。”
我媽猛地一哆嗦,醒了過來,這是第二層夢。
夢裡的家比剛才更暗了,牆上的日曆全黃了,百日宴的日期被黑墨塗的嚴嚴實實。
我還在哭,可哭聲裡摻著“咯咯”的笑,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聽得人頭皮發麻。
我媽摸我的額頭,還是燙的,我的手卻冰涼。
她抬頭看,屋頂的燈繩垂下來,下麵掛著個東西,晃來晃去,是個紙人,穿著紅色的小衣服,臉是用墨畫的,眼睛圓溜溜的,正對著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