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下的泥土還帶著新翻的濕潤,林默蹲在時光膠囊的位置,用手指量著膠囊外殼到樹乾的距離——正好三步。江晚棠拿著小本子記下來:“明年打開時,就從這裡挖,彆碰傷樹根。”她的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細細的墨痕,像在給時光打個結。
“王老先生說,他年輕時送信,這棵樹才到他肩膀。”林默摸著樹乾上斑駁的紋路,那裡有個小小的刻痕,是父親小時候量身高留下的,“現在都快兩抱粗了。”
江晚棠湊近看,刻痕旁邊還有行歪歪扭扭的字:“林建軍到此一遊,1978年”。她突然笑了:“你父親還挺調皮。”
“大概是跟你爺爺學的。”林默想起王老先生講的故事——江晚棠的爺爺年輕時總爬這棵樹,往陳婆婆的院子裡扔槐花,說是“給糕點添料”。
兩人正說著,阿明抱著摞舊書跑過來,額頭上滲著汗:“林默哥,江晚棠姐,你們看我找到什麼了!”書堆最上麵是本相冊,封麵寫著“紅鯉巷小學1995屆畢業照”,照片裡的孩子們穿著藍白校服,前排蹲著個戴紅領巾的小男孩,眉眼像極了林默,旁邊紮羊角辮的女孩,發間彆著根桃木色的發卡。
“是你和我!”江晚棠指著照片,指尖微微發顫。照片裡的林默正偷偷往她手裡塞顆糖,糖紙在陽光下閃著金箔的光;而她的發卡歪在一邊,顯然是爬樹時勾到了樹枝。
“那天放學後,你把發卡弄丟了,哭了好久。”林默的記憶突然清晰起來,“我用零花錢給你買了新的,你卻說是‘盜版’,非要找原來那根。”
“因為那是我奶奶用桃木簪的邊角料做的。”江晚棠摸著照片裡的發卡,突然想起什麼,從包裡掏出個小鐵盒,裡麵裝著根褪色的桃木發卡,邊角磨損得厲害,“後來在老槐樹的樹洞裡找到了,一直收著。”
林默看著發卡,又看了看照片,突然覺得時光像條繞圈的河——有些東西看似丟了,其實隻是藏在了某個角落,等你回頭時,它就在那裡,帶著舊時光的溫度。
下午的“紅鯉故事會”輪到林默主講。他抱著太阿劍鞘的仿製品站在長桌前,街坊們搬著小板凳圍過來,孩子們坐在最前排,眼睛亮晶晶的。
“這把劍鞘,藏著紅鯉巷最久的故事。”林默的聲音穿過書坊的窗欞,落在青石板上,“七十多年前,有位叫林玄山的先生,用它封印了會傷害街坊的‘裂縫’;三十年前,他的兒子林建軍,用它保護了被蘇家欺負的鄰居;而現在,它躺在博物館的玻璃櫃裡,不是因為它有多厲害,是因為它記著所有人的勇氣。”
他指著鞘身的寒梅紋:“大家看這花瓣,每一片都對應著紅鯉巷的一戶人家——陳婆婆家的糖糕香,張爺爺家的煤爐暖,蘇妄生家的悔過書,還有江晚棠奶奶繡的雛菊……”
孩子們突然舉起手:“那我們呢?我們的名字在哪裡?”
林默笑了,從口袋裡掏出串鑰匙,是“鯉聲書坊”的新鑰匙,鑰匙扣是片桃木,上麵刻著每個孩子的小名:“在這裡。因為故事不是刻在木頭裡的,是記在心裡的。等你們長大了,也會有自己的‘劍鞘’,可能是支筆,可能是把鐵鍬,也可能是顆願意幫彆人的心。”
故事會結束時,夕陽把老槐樹的影子拉得很長。王老先生拄著拐杖,慢慢走到林默身邊:“你父親要是看見現在的紅鯉巷,該多高興。”他從郵包裡掏出個信封,“這是最後一封沒送出去的信,是你奶奶寫給你父親的,當年他在外地打工,沒等到就……”
信封上的郵票是1999年的,蓋著“紅鯉巷”的郵戳。林默拆開時,信紙已經薄得像蟬翼,上麵的字跡娟秀:“建軍,巷口的石榴樹結果了,等你回來摘。默兒今天學會了寫‘家’字,說要寫給爸爸看……”
江晚棠輕輕按住他的手,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林默深吸一口氣,把信紙折好,放進時光膠囊旁邊的小匣子裡——陳婆婆說,這叫“給過去的信找個家”。
暮色四合時,“鯉聲書坊”的燈牌亮了,暖黃的光映著窗上的紅鯉剪紙,像條遊動的魚。林默在櫃台後整理新到的書,江晚棠在寫明天的故事會預告,筆尖劃過紙麵的聲音,混著巷口傳來的糖糕叫賣聲,格外安穩。
突然,玻璃門被推開,蘇妄生抱著個紙箱衝進來,眼鏡歪在鼻尖上:“重大發現!”箱子裡是些泛黃的報紙,頭版標題寫著“蘇氏集團捐贈千萬,助紅鯉巷修學校”,日期是1990年,旁邊的照片裡,蘇妄生的父親站在老槐樹下,手裡握著把鐵鍬,笑容有些靦腆。
“我一直以為我父親隻會做壞事。”蘇妄生的聲音有點哽咽,“原來他偷偷做了這麼多……”
江晚棠遞過杯熱茶:“人都有兩麵,就像紅鯉巷,有過難過的日子,也有過溫暖的時光。”
林默看著報紙上的照片,突然想起爺爺筆記裡的話:“沒有絕對的黑與白,隻有願不願意走向光的人。”他拿起毛筆,在報紙邊緣寫下:“2024年,紅鯉巷的孩子們,正在新學校裡讀這張報紙。”
夜深了,書坊的燈還亮著。林默和江晚棠趴在櫃台上,看著窗外的老槐樹,月光透過枝葉,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你說,明年打開時光膠囊時,會有新鄰居嗎?”江晚棠輕聲問。
“肯定會的。”林默的目光落在巷口的招租牌上,那裡寫著“紅鯉巷有空房,歡迎來住”,是他和江晚棠一起寫的,“說不定會有位會修舊書的老先生,或者開麵包店的年輕夫婦,他們會問‘這棵樹為什麼這麼粗’,我們就告訴他們,因為它記著所有人的故事。”
江晚棠笑著點頭,從口袋裡掏出顆糖,是當年照片裡林默塞給她的那種水果糖,糖紙已經皺了,卻依舊閃著光:“給你,就當是補當年的。”
林默剝開糖紙,甜意漫過舌尖,像回到了1995年的那個下午——陽光正好,槐花落在校服上,女孩的發卡歪在發間,而他的口袋裡,藏著顆想送卻不敢送的糖。
時光或許會老,青石板或許會磨平,但有些味道,有些溫度,會像老槐樹的年輪,一圈圈刻在紅鯉巷的記憶裡。
書坊的燈終於熄了,月光把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落在青石板的紅鯉圖案上,像給魚添了對翅膀。明天的太陽升起時,新的腳印會覆蓋舊的痕跡,新的故事會長在舊的時光裡,而紅鯉巷的風,會帶著所有的溫暖與期待,一直吹下去。
晨光漫過“鯉聲書坊”的窗欞時,林默正蹲在櫃台後整理蘇妄生送來的舊報紙。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節目單,紅鯉巷小學1998年文藝彙演的,上麵用鉛筆圈著個節目——“雙人舞《槐樹下》,表演者:林默、江晚棠”。
“你看這個。”他把節目單推給正在煮咖啡的江晚棠,“當年你非要穿我媽做的藍布裙,說轉圈時像蝴蝶。”
江晚棠的手頓了頓,咖啡壺“咕嘟”冒了個泡。她拿起節目單,指尖撫過那個歪歪扭扭的圈,突然笑出聲:“結果裙子太長,你踩住裙擺摔了個屁股墩,台下笑成一片。”
“還說呢,”林默挑眉,“是誰嚇得忘了動作,抱著柱子哭著說‘蝴蝶翅膀斷了’?”
正擦桌子的蘇妄生湊過來:“我記得這事!後來校長給你們頒了個‘最可愛表演獎’,獎品是兩本帶香味的筆記本。”他突然一拍腦門,“我家閣樓好像還留著當時的錄像帶,晚上找出來給你們看?”
“彆!”林默和江晚棠異口同聲,隨即相視一笑。有些童年糗事,藏在記憶裡就好,真要搬出來,臉紅得能媲美書坊新醃的梅子醬。
上午的書坊格外熱鬨。陳婆婆挎著竹籃來送新蒸的米糕,籃子裡墊著塊藍印花布,是當年給江晚棠做裙子剩下的料子:“看我給孩子們帶了什麼?”她掀開布,裡麵躺著十幾個小布包,“昨兒跟張嬸學的桂花糕,每個包裡都塞了片槐樹葉,吃著就像回到小時候。”
孩子們圍著竹籃嘰嘰喳喳,小手捧著布包,吃得嘴角沾著白霜。最小的毛豆舉著半塊糕跑過來,奶聲奶氣地問:“林默哥哥,槐樹葉為什麼要跟糕放在一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