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哈密城牆上的戍樓還浸在墨藍色的晨霧裡，連部那盞馬燈的光暈已在土坯房的窗紙上晃了晃。
可惜這些看起來，很糟糕的房間也不屬於普通士兵。甘肅雖然執行官兵一體的製度，但是分層還是不可避免的。
常恒正用棉布仔細擦拭著手中的輕機槍，槍身的烤藍在微弱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槍托上早就被他的那些同齡人盤出包漿了，這也是他們青春年華的最真實的駐腳。
“李二娃！動作麻利點！”帳篷外傳來班長王鐵柱的大嗓門，那聲音像被粗沙磨過，帶著西北漢子特有的粗糲，“馬英連長的命令，一刻鐘後物資裝車，誤了時辰，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常恒應了一聲，把幾塊擦槍布塞進挎包，轉身開始收拾個人物品。
他的行李簡單得可憐：兩套已經被訓練摧殘著不像樣子的單衣、兩斤硬邦邦的壓縮餅乾、一個鋁製飯盒，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收拾的，他很熟練的把自己的鋪蓋打包好，外層包好一層油氈。
最要緊的是兩個碩大的羊皮水囊，他仔細檢查著囊口的麻繩，反複纏了三圈才放心，這水囊裡的水，在戈壁灘上比黃金還金貴。
營房外早已熱鬨起來，士兵們背著步槍、扛著彈藥箱往來穿梭，金屬碰撞聲、粗聲的吆喝聲混在一起，卻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生機。
常恒瞥了眼不遠處的卡車和摩托車，輪胎上還沾著昨夜的露水，駕駛員正靠在車旁抽著旱煙。這些大家夥不屬於他們，頂多能把沉重的給養裝上去，他們的腳，終究要踩在滾燙的戈壁上行進。
“都杵著乾啥！趕緊把彈藥搬上車！”王鐵柱叉著腰站在物資堆前，黝黑的臉上滿是嚴肅。
他盯著士兵們將一箱箱子彈、手榴彈搬到卡車上，時不時伸手檢查一下箱子，確認鎖頭沒鬆動。
常恒和同班的李石抬著一箱機槍彈，李石年紀小，才十七歲，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腳步有些踉蹌，常恒悄悄把箱子往自己這邊挪了挪。
等所有物資裝車完畢，東邊的天際已泛起魚肚白。各班開始整隊，士兵們排成整齊的隊列，靴底踩在土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常恒站在隊列裡，身旁的士兵們大多服役了三四年，臉上沒有新兵的慌亂，隻有一種習以為常的平靜，隻是眉頭都比往常皺得更緊些，看來內心深處都不太平靜。
連長馬英走了過來，他身材瘦高，肩膀卻挺得筆直，像一杆標槍。
“都聽好了！”他的聲音不高，卻能清晰地傳到每個士兵耳中，“這次行軍，目的地迪化。路上可能會遇到土匪、地方武裝，誰都不許掉以輕心！”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隊列：“第一，保持隊形，跟緊大部隊，不許擅自離隊；第二，節省水源和乾糧，不到萬不得已不許動用；第三，遇到情況聽指揮，警惕都給我提高，咱們都是爹媽養大的，要愛惜自己的生命。”
隨後，督導員上前補充紀律，他著重強調了與本地勢力打交道的規矩：“見到當地百姓要客氣，不許搶東西、不許惹麻煩，但是咱們也不怕麻煩，要是誰敢違反紀律，軍法處置！”
訓話隻有短短五分鐘，卻像一塊石頭砸在每個士兵心裡。
常恒攥緊了手中的步槍背帶，指節都泛了白，沒有一個人敢走神。
“好了，全連解散，做好最後的準備！”馬英下了解散令，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
常恒回到營地，將兩個水囊牢牢掛在駱駝背上——這是連隊為數不多的駱駝，主要用來馱運物資和水囊。
他又拿起輕機槍，拉了拉槍栓，清脆的“哢嚓”聲讓他安心不少，隨後將長長的彈鏈在身上纏好，一端卡在機槍的供彈口上。
王鐵柱挨個檢查著班裡士兵的裝備，走到常恒身邊時，伸手扯了扯他的水囊：“麻繩再纏緊點，彆半路上掉了。”
又拍了拍他身上的彈鏈，“記住了，機槍手是隊伍的火力支柱，到了關鍵時刻，彆節約子彈。”
常恒點頭應下，看著王鐵柱走向李石，幫他調整了步槍的背帶，嘴裡還念叨著：“路上跟緊我，彆亂跑，聽見沒？”李石用力點頭，眼睛裡滿是依賴。
炊事班的人員，早就準備好了食物，照例是肉湯和乾囊，常恒按照這幾天的習慣，打了一飯盒肉湯就著囊吃了起來。
士兵們都吃的很認真、很仔細，沙礫隨風混了進來，但是沒有一個人嫌棄。畢竟這是他們在這個地方最後的一頓熱乎乎的飯食。
隨著就餐完畢，常恒跟隨著眾人，沉默的洗涮飯盒，處理個人生理問題，然後把自己隨身攜帶的水壺裝滿水。
當時間來到五點，天已經完全大亮，陽光灑在哈密城的土牆上，鍍上了一層金色。偵查車輛的引擎率先啟動，轟鳴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常恒等人跨上空閒的駱駝，駱駝發出一聲低低的嘶鳴，他扶住駝峰，穩住身體。隨著一聲令下，隊伍開始出發，朝著西邊緩緩移動。
走出哈密城，彙入團部指定的大道，常恒回頭望了一眼。哈密城安靜地臥在綠洲上，炊煙嫋嫋升起，像一幅恬淡的夢境。
可這寧靜很快就被拋在了身後，當隊伍離開哈密綠洲，眼前的景象驟然變了——大地仿佛被抽乾了所有顏色和生命，隻剩下無垠的黑戈壁，望不到儘頭。
車輛的發動機聲音，駱駝的嘶鳴聲，人群的腳步聲，呼喊聲，逐漸彙成一汪熱鬨的海洋。
塵土在腳步的踐踏下，開始在帶著涼意的風的吹拂下，在朝陽下變得五彩斑斕。
“好美呀！就像家鄉的清晨一樣，我媽媽估計已經起床下地了吧！”李石騎在駱駝上並排走在常恒身邊對著常恒大聲喊道。
“嗯……”
“少說話，跟緊隊伍，趁著太陽沒有完全升起，咱們要急行軍了。”王鐵柱看著越聊越離譜的兩人，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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