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鬆道長的聲音,穿透數萬人的山呼海嘯,清晰地烙印在每個人的耳膜之上。
那狂熱鼎沸的“萬歲”聲,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巨剪,齊刷刷地從中剪斷,戛然而止。
城門外,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百姓們臉上的狂熱崇拜尚未褪去,便被愕然與困惑所取代。
他們緩緩轉過頭,看向那群突然出現的青袍道士,眼神複雜。
玄天道!
那可是傳說中供奉著真神仙的道門,是大周的國教!
在這些世代掙紮於泥土中的百姓心中,皇權或許遙遠,
但玄天道的神仙,卻是真實不虛的信仰。
逢年過節,誰家不燒上一炷香,祈求風調雨順,家人安康?
在他們的認知裡,這些仙風道骨的道長,就是“天意”在人間的代言人。
而現在,代表“天意”的活神仙,卻站出來,直斥那位給予他們土地和希望的大都護,是“逆天之舉”。
這讓他們的腦子,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高台之上,蘇清顏秀眉微蹙,秦淩霜則是鳳目一寒,握著刀柄的手,青筋微露。
唯有顧長生,神色依舊平靜,甚至嘴角還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他看著台下那義正辭嚴的青鬆道長,像是看著一個精心登台的醜角。
“天譴?”顧長生輕輕重複了一遍,仿佛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詞彙。
青鬆道長手持拂塵,上前一步,昂首挺胸,一股屬於神權代言人的傲慢油然而生。
“然也!”
他聲如洪鐘,
“天地有序,萬物有歸。”
“士紳豪族,乃朝廷棟梁,維係一方安穩。爾以酷烈手段,行滅門之禍,此乃魔行,已乾天和!”
他指向城牆上那些血淋淋的人頭,滿臉悲憫,仿佛在為他們叫屈。
“王家等人,或有小過,然罪不至死,更不至滅族!爾此舉,殺戮太重,怨氣衝霄,必遭神罰!”
接著,他又指向台下那些捧著地契,不知所措的百姓。
“爾又以區區薄田,收買人心,蠱惑這些無知愚民,使其背棄人倫綱常,此乃亂政之源!”
“貧道奉玄天之名,代天而言,命爾立刻停止分田,將土地歸還於有德者,再入我玄天觀中,齋戒三年,或可消弭此滔天罪孽!”
一番話,說得是冠冕堂皇,大義凜然。
一些心思單純的百姓,已然被他說得麵露惶恐之色,捧著地契的手,也開始微微發燙。
難道......他們真的拿了不該拿的東西?真的會遭天譴?
跪在地上的九名士紳家主,眼中則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然而,回應青鬆道長的,卻是顧長生一聲輕笑。
“嗬嗬”
他緩緩走下兩級台階,目光平視著青鬆,反問道:
“敢問真人,你口口聲聲說天意,說天譴。那我倒想問問,何為天意?”
青鬆一愣,下意識道:
“天意,自然是......是天道運轉,四時更替,尊卑有序......”
“說得好!”
顧長生直接打斷了他,聲音陡然轉厲!
“那我再問你!王家侵占良田,逼死佃戶一十七人時,你的天,在哪裡?”
“李家三子縱馬鬨市,踩死無辜老嫗時,你的天,又在哪裡?”
“這北境之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萬千百姓世代為奴,苛捐雜稅猛於虎,賣兒賣女不得溫飽!那個時候,你玄天道所謂的天意,又他娘的在哪裡!”
一連三問,聲聲如雷,句句誅心!
每一句,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青鬆道長乃至台下所有人的心口上!
青鬆道長被問得臉色一白,張口結舌,竟一個字也答不上來。
而台下的百姓,眼中剛剛升起的迷茫與恐懼,瞬間被這幾句質問衝刷得一乾二淨!
是啊!
他們受苦受難的時候,神仙在哪裡?
他們快要餓死的時候,天意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