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再次啟程時,雲夢璃混在幾十名被收攏的流民中,成了一道不起眼的灰色影子。
她低著頭,學著旁人的樣子,用麻木和順從掩蓋著眼底深處翻湧的驚濤。
那碗滾燙的肉粥驅散了寒冷,卻點燃了她心中更盛的迷惘。
她以為的魔頭,在施粥救人。
她敬仰的師門,在設局欺世。
那被奉若神明的道觀,此刻在她心中竟比不上這一碗充滿人間煙火氣的肉粥來得真實。
商隊的車輪碾過一道無形的界線,路邊的界碑上刻著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北境。
沒有想象中凶神惡煞的盤查士兵,沒有苛刻刁難的關稅勒索。
界碑旁,隻搭著幾個簡陋卻整潔的棚子。
幾名穿著統一灰色製服的文吏正坐在桌後,有條不紊地為湧入的流民登記。
“姓名,籍貫,可有手藝?”
一個年輕文吏頭也不抬,手裡的炭筆在粗糙的紙張上飛快地記錄著。
排在前麵的一個老漢局促地搓著手,
“沒......沒啥手藝,就會種地。”
“會種地就是最好的手藝。”
文吏抬起頭,露出一口白牙,遞過一張蓋著紅印的紙條和兩個黑麵饅頭,
“老鄉,這是你的臨時路引,收好了。憑這個,沿途的補給點都能領到一份口糧。”
“到了分配的鄉鎮,會有人教你們用新農具。頭一年收成自己留七成,好好乾,日子有盼頭。”
老漢接過那張薄薄的紙,手抖得厲害,渾濁的老眼裡瞬間蓄滿了淚水。
他想跪下磕頭,卻被文吏一把扶住。
“彆跪!都護大人有令,北境之地,不興跪拜,隻興挺直腰杆做人!”
雲夢璃呆立當場。
她看著那張被稱為“路引”的紙,看著那兩個樸實無華的饅頭,
看著那個老漢臉上迸發出的比看到任何神跡都還要真實的光彩,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緊。
這裡,與她所知的世界,截然不同。
隨著商隊深入北境,沿途的景象更是不斷地衝擊著她二十年來建立的認知。
腳下的路不再是青州的泥濘小道,而是用碎石和黃土夯得無比平實的寬闊大路,馬車行駛在上麵平穩而迅速。
道路兩旁的田地裡,一排排嶄新的閃著烏光的鐵犁,被健壯的耕牛拉動著,翻開肥沃的深色土壤。
那些犁的樣式,正是那日在雲台城外,那個男人用“妖術”煉出來的東西。
沒有魔氣,沒有災厄。
隻有翻湧的泥土氣息和農人們雖然勞累,卻中氣十足的吆喝聲。
經過一個村落時,一陣清脆響亮的讀書聲,穿過稀疏的林木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雲夢璃腳步一頓,循聲望去。
隻見村口一間新蓋的學堂裡,幾十個穿著各式各樣打著補丁衣服的孩童,正搖頭晃腦地跟著一位老先生大聲念誦。
那是蒙學,為平民子女開設的蒙學。
這怎麼可能?!
在大周,讀書識字是士族階層的特權,是寒門子弟耗儘幾代家財也未必能求得的登天之梯。
可在這裡,它竟像路邊的野草一樣,普及到了最尋常的村落裡。
她看到學堂外,幾個年紀更小的孩子在玩泥巴,他們的對話更是讓她如遭雷擊。
“我爹說了,等我再長大點,就送我去‘格物院’!”
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得意洋洋地炫耀。
“格物院是乾嘛的?”
“笨!就是造東西的地方!像顧大都護那樣,能把石頭變成鐵!我以後要造出會飛的木鳥,從天上看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