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台城的天換了。
城頭之上,北境都護府的玄色猛虎戰旗取代了玄天道的蒼鬆古觀旗,在獵獵風中舒展著嗜血的獠牙。
城中府衙的大門第一次向所有百姓敞開。
一紙《均田令》,一紙《減稅策》,以最粗暴直接的方式貼滿了城中每一個角落。
分田。
減稅。
這四個字比任何神跡都更具力量,將籠罩在雲台城上空數十年的陰霾,撕開了一道刺眼的光。
城中的百姓從最初的驚恐與茫然,到小心翼翼地試探,再到確認這一切都是真的之後,爆發出的是壓抑了數代人的狂喜。
然而,新生的秩序之下暗流洶湧。
“魔頭顧長生,殺人盈野,血流漂杵,此乃亂世之妖魔!”
“其以小利誘民,實則為竊取我青州氣運,行那吞天噬地之邪法!”
“凡信其言者,死後必墜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青州各地,一座座香火鼎盛的玄天道觀,在同一時間變成了最惡毒的詛咒之源。
道士們不再念誦清靜無為的經文,而是化身為最狂熱的煽動者。
他們將顧長生描繪成從地獄爬出的惡鬼,將北境的新政汙蔑為搜刮民脂民膏的魔道手段。
無數被蒙蔽的信徒,被這套傳承了數百年的話術煽動,開始敵視,甚至仇恨起了那個給予他們土地與希望的北境之主。
輿論,是殺人不見血的刀。
信仰,是比城牆更堅固的壁壘。
顧長生若想拿下整個青州,就必須先砸碎這尊盤踞在百萬民心之上的,名為“玄天道”的泥塑神像。
都護府,書房。
夜色深沉,燭火搖曳。
雲夢璃一身素衣,被兩名黑虎衛“請”到了這裡。
她已經數日未曾合眼,那張絕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清冷的眸子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隻剩下死水般的麻木與空洞。
她不知道這個男人又要對她做什麼。
酷刑?折磨?還是又一場摧毀她三觀的“授課”?
她已經不在乎了。
她的道已經死了。
顧長生端坐於書案之後,手中把玩著一方印璽,沒有看她。
他隻是將兩份文書輕輕推到了桌案的另一頭。
“看看。”
他的聲音平靜得像是在吩咐下人。
雲夢璃的睫毛顫了顫,她挪動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走到案前。
她的目光落在了第一份文書上。
那是一篇檄文。
《討玄天偽道檄》。
“竊天地之名,行竊賊之實;披神仙之皮,食萬民之髓......”
文章的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最鋒利的批判與最磅礴的怒意。
它將玄天道數百年來,如何愚弄百姓,如何囤積居奇,如何勾結官府,甚至如何通敵賣國的罪狀,樁樁件件,剖析得淋漓儘致,字字誅心!
雲夢璃隻看了幾行,便覺得通體冰寒。
這篇文章,比她師門任何一部道法典籍,都更接近“大道”的本質。
那是一種屬於蒼生,屬於人間的,憤怒的“道”。
“在這上麵,簽下你的名字。”
顧長生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帶任何感情。
“以你玄天道前聖女的身份,向全青州,宣告你師門的罪。”
雲夢璃的身體猛地一顫,她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他要她做什麼?
他要她親手將養育了自己二十年的師門釘在恥辱柱上!
他要她以一個“叛徒”的身份,向整個天下斬斷自己的過去!
“你休想!”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讓她發出了嘶啞的尖叫。
“我便是死,也絕不會做這等欺師滅祖之事!”
“是嗎?”
顧長生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絲憐憫。
他沒有動怒,隻是將第二份文書也推了過去。
那是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