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遠梅不知從哪裡衝出來,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花布褂子,頭發跑得亂糟糟的。
撲過去抱住爺爺的胳膊就哭:
“彆打我爺爺!彆打他!他不是叛徒!”
“小反革命崽子!”一個戴紅袖章的壯漢——姬永海認得他,是馬小建的表哥。一腳踹在遠梅的腿上。
遠梅“哎喲”一聲,摔坐在地上,膝蓋磕在石頭上,立刻就青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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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還是死死抱著爺爺的腿不放,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我爺爺不是叛徒!他是好人!他救過洪澤湖裡的新四軍!”
“好人?”壯漢冷笑一聲,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大聲念起來,聲音像破鑼
“民國二十八年,羌守業在都梁縣保安團當排長,攜帶步槍一支、子彈五十發,投降日軍,充當漢奸走狗……”
後麵的話姬永海沒聽清。他看見遠梅抬起頭,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憤怒,死死地瞪著那個念紙的人,像一隻被惹急了的小獸。
陽光照在她臉上,淚痕閃閃發光,混著塵土,像一道道小河。
姬永海突然就想起了自家被砸碎的牌位,想起了那對沉在河底的金墜子,想起了馬小建在河邊撈東西的背影。
這些畫麵在腦子裡轉來轉去,像南三河的旋渦,把他卷在中間,暈頭轉向。
他突然覺得,這場運動,這場被叫做“革命”的東西,其實和奶奶說的“河東河西”沒什麼兩樣。
都是一撥人踩著另一撥人往上爬,都是把彆人的尊嚴踩在腳下,都是用口號和暴力掩蓋著心裡的貪婪和仇恨。
今天你在河東砸我的牌位,明天我在河西遊鬥你的親人,翻來覆去,沒完沒了。
所謂的河東,不過是換了批人,用著更狠的法子,在同樣的泥裡打滾。
回家後,姬永海把今天的事告訴了母親昊文蘭。
昊文蘭正在納鞋底,麻線穿過厚厚的布底,發出“嗤啦嗤啦”的響。
她輕聲說:“事情複雜了。馬小建他爹,以前跟羌家搶過生意,結過仇。這哪是破舊立新?是借著運動,在算舊賬,泄私憤呢!”
她轉過身,看著兒子耳朵上纏著的白布,上麵已經滲出了暗紅的血印。
眼神裡有心疼,也有彆的什麼,像藏著一團解不開的亂麻:
“永海,這世道,河東河西變得快。
今天你在河東砸彆人的鍋,明天說不定就在河西被人砸了碗。
你要跟著走,也得看清腳下的路,彆讓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姬永海沒說話。他走到院子裡,看著南三河的方向。
河水在夜色裡泛著微弱的光,嘩嘩地流著,不知道要流到哪裡去。
遠處的操場上,白天燒牌位的地方還冒著青煙,像個不散的鬼魂。
他摸了摸耳朵上的傷口,已經不怎麼疼了,但心裡那個洞,卻好像越來越大,冷風嗖嗖地往裡灌。
他想起方明亮叔叔沉入河底時的樣子,手臂還保持著托舉的姿勢,像要抓住什麼。
想起父親在糞水裡舀蛆蟲的背影,沉默得像塊石頭。
想起奶奶癱坐在地上的哭聲,嘶啞得像被掐住了脖子。
想起羌遠梅抱著爺爺腿時絕望的眼神,像掉進了冰窟窿。
這些畫麵在腦子裡轉來轉去,像南三河的旋渦,把他卷在中間,暈頭轉向。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革命什麼,也不知道砸了那些牌位、扔了那些墜子,是不是真的能從河西走到河東。
他隻知道,有些東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拚不起來了——就像爺爺的牌位,就像外公的金墜子,就像遠梅眼裡的光。
有些人一旦被卷進這漩渦,就再也回不了頭了——就像羌老爺子,就像馬小建,甚至可能包括他自己。
夜風吹過,帶著南三河的潮氣和操場那邊的焦糊味,刮在臉上像小刀子。
姬永海打了個寒顫,把脖子往袖子裡縮了縮。
遠處傳來鑼鼓聲和口號聲,隱隱約約的,像在夢裡。
他知道,這夜晚還很長,這河東河西的路,也還很長。
而他,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背著一身的泥和血,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腳下的路坑坑窪窪,分不清是河東還是河西。
隻有南三河的水,在黑暗裡不停地流,嘩嘩,嘩嘩,像在替誰哭,又像在催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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