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家蔚病榻熬殘歲 玉蘭忍辱立寒門_河東與河西的故事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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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家蔚病榻熬殘歲 玉蘭忍辱立寒門(1 / 1)

南三河的水是活的。

它從洪澤湖深處掙脫出來,裹挾著淮河千萬年沉澱的泥沙,帶著水族腥澀的氣息與腐爛蘆葦的微甜,一路奔湧嘶吼。到了小姬莊東南這一片,河水似乎耗儘了長途跋涉的狂野,變得溫順而疲憊,任由泥沙沉積,在荒涼的岸邊淤出一片廣袤的灘塗。

灘塗上,野蘆蒿便成了霸主。它們生得潑辣而瘋魔,春日裡是嫩得能掐出水的綠,油汪汪一片,在河風裡起伏如浪;到了秋冬,便褪儘了顏色,隻剩下一片枯敗焦黃,硬挺的莖稈在寒風中蕭瑟嗚咽,像無數指向蒼穹的枯瘦手指。

年複一年,枯榮交替,像極了小姬莊裡那些在泥土裡刨食的莊戶人——命賤如草,卻有一股子從骨子裡滲出的、石頭縫裡也要鑽出芽來的熬勁兒。

虞玉蘭的褲腳沾滿了灘塗新挖的濕泥,沉甸甸地墜著。她剛從衡陽中灘回來,臂彎裡的竹籃顯得空蕩,隻勉強躺著半籃蘆蒿。葉片上凝結的水珠,隨著她沉重而略顯蹣跚的步子,一顆顆滾落在腳下斑駁的青石板路上,洇開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迅速被乾燥空氣吞噬的痕跡。

日頭已經西沉,像個燒乏了的巨大炭球,懸在遠處稀疏的樹梢上,將天空染成一片曖昧的橘紅。家家戶戶低矮的茅草屋頂上,煙囪裡冒出的炊煙扭動著上升,混著河麵上吹來的濕冷水汽,把整個莊子籠罩在一片灰蒙蒙、暖意稀薄的薄紗裡。

可這份暖,一絲一毫也透不進她家那三間低矮的土牆草屋。

人還沒完全跨進院門,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已經穿透薄薄的門簾,撞進她的耳膜。像一架行將散架的破舊風箱,被人用儘全力、不顧死活地反複拽拉,每一聲都帶著氣管深處撕裂般的銳痛和令人窒息的痰鳴。虞玉蘭的心猛地一縮,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她緊走幾步,將竹籃往灶台上一放,發出“哐當”一聲輕響,顧不得滿手的泥水,一把掀開那洗得發白的舊藍布門簾。

昏暗的光線下,姬家蔚蜷縮在挨著山牆擺放的那張張腳床最裡側的角落。被子裹著他嶙峋的身體,像裹著一捆枯柴。他瘦得隻剩下骨架的手,指節突兀得嚇人,此刻正死死攥著油膩發硬的被角,手背上青筋暴起。額頭上沁出一層黃豆大的冷汗,在灰敗的臉色映襯下,閃著微弱而冰冷的光。

“又咳狠了?”虞玉蘭幾步搶到床邊,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伸出手,粗糙冰涼的手指急切地覆上他的額頭。指尖觸到的皮膚滾燙得驚人,那熱度灼痛了她的心。“燒還沒退下去?”她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聲音沉了下去。

姬家蔚艱難地搖搖頭,喉嚨裡發出“嗬…嗬…”拉風箱似的急促喘息,似乎有粘稠的痰液死死堵在胸腔深處。

他微微睜開眼,渾濁的目光看向虞玉蘭,那眼神複雜得令人心碎——有沉重的歉意,有深不見底的無奈,更有一絲竭力隱藏卻終究泄露出來的、對未知命運的恐慌。

他才三十三歲,可這具被癆病反複啃噬的身體,卻已顯出風燭殘年的枯槁,比村裡七老八十的老叟還要虛弱不堪。

“蘆蒿……”他掙紮著,從幾乎黏在一起的喉嚨裡擠出嘶啞如砂紙摩擦的聲音,“……賣了嗎?”

“賣了半籃,”虞玉蘭動作麻利地替他掖緊被角,聲音儘量放得輕柔,像哄孩子,“換了兩升糙米。”她頓了頓,看著他那深陷下去、毫無血色的臉頰,“剩下的留著咱自己吃,摻點米煮粥,頂飽,也養人。”

姬家蔚似乎想說什麼,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隻是疲憊地重新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在他蒼白如紙的臉上投下一小片濃重的陰影,像兩隻垂死的黑蝶。

虞玉蘭看著他這副被病痛徹底摧垮的模樣,心裡那股被揪扯的酸澀感再次洶湧而來,堵得她幾乎喘不上氣。灶台上那半籃蘆蒿散發出的微苦青草氣,此刻也仿佛帶了絕望的味道。

如今,他們已是四個孩子的爹娘了。這稱謂沉甸甸地壓在她肩上,比一百斤的擔子還要重。

十八歲那年的春天,仿佛還在眼前。那時她還是虞圩村虞家莊那個遠近聞名的能乾姑娘,挑起滿滿兩桶水走三裡地,腰不彎氣不喘,紅撲撲的臉蛋上總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勁頭。

媒人領著她,沿著南三河堤岸一路走到小姬莊來“相看”。那時的姬家蔚雖然也瘦,但身量是挺拔的,眉眼清秀得像河灘上剛抽芽的水柳,說話溫溫吞吞,帶著點書卷氣的斯文。他偷偷看她一眼,耳根子便悄悄染上薄紅,那份老實靦腆,像初春河灘上怯生生探頭的嫩草芽,一下子戳中了虞玉蘭的心窩。

村裡人都說她傻。虞玉蘭生得周正,濃眉大眼,身板結實,手腳更是出了名的勤快麻利。按說,怎麼也該嫁個家境殷實些的,至少得是個身強力壯、能扛得起門戶、頂得住風浪的壯實後生。可她偏偏鐵了心,認準了姬家蔚,這個風一吹似乎就要倒下的病秧子。

她那時總帶著一股天真的倔強想,日子嘛,是人用雙手過出來的。他身子骨弱,沒關係,她多乾點就是了。力氣她有,韌勁她更不缺。隻要兩個人一條心,勁兒往一處使,總能把這清貧的日子一點一點拽起來,拽出個熱乎氣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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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世間的現實,比南三河發怒時掀起的浪頭還要凶狠無情,還要冰冷刺骨。

六年光陰,像沉重的磨盤,一圈一圈碾過。虞玉蘭活成了一頭沉默的老黃牛,用儘全身力氣,低著頭,弓著腰,死命往前拽著這個搖搖欲墜的家。

天不亮,河灘上還彌漫著冰冷的白霧,她的身影已經出現在茂密的蘆蒿叢中,揮動鐮刀,褲腳很快就被露水打濕,寒氣直往骨頭縫裡鑽。挖滿一籃,就得急匆匆挑到十幾裡外的鎮上去賣,換回少得可憐的幾升糙米或一小把銅錢。

地裡的活計,從春耕到秋收,全是她一個人咬牙扛著。彆人家夫妻倆搭伴乾的活,她一個人乾;鄰居家兩天才乾完的田地,她拚了命一天就能收拾利索。

莊上人當麵半是佩服半是憐憫地叫她“女能人”、“當家漢”,背後卻少不了搖頭歎息。家裡的縫縫補補,漿漿洗洗,灶台冷熱,更是她一手操持,從無怨言。

然而,姬家蔚這癆病,卻像一個深不見底、冰冷徹骨的黑窟窿,把她用血汗、用透支的力氣掙來的那點微薄家當,無聲無息地吞噬進去,連個回聲都聽不見。

藥渣子倒了一筐又一筐,苦澀的藥味彌漫在土屋裡,經年不散,可他的身子卻像漏了底的沙袋,不見好轉,反而一日日地虛弱下去,咳嗽聲也一次比一次撕心裂肺。

更讓她在小姬莊抬不起頭、直不起腰的,是她那始終平坦如初的肚子。

在這片靠天吃飯、靠子孫繁衍的土地上,一個女人不能生養,就像一塊被詛咒的鹽堿地,無論你如何辛苦勞作,也長不出一棵像樣的莊稼苗。這是最深的恥辱,是足以讓人脊梁骨被戳斷的軟肋。

小姬莊,姬姓為大。提起姬家,無人不曉當年那位從蘇州昌門逃難而來的老祖宗——姬德崇。傳說他曾在太平軍裡練就了一身殺伐果斷的狠勁,憑著這股狠勁和一把開荒的钁頭,硬是在南三河這片荒涼貧瘠的灘塗上紮下了根,開枝散葉。

他生了三個兒子,三個兒子又如同勤懇的播種機,一口氣生下了八個孫子,便是如今姬家威震一方的“八兄弟”。

老大姬家茹,娶了精明強乾的高氏,十二年光陰,竟接連生下了三男四女七個孩子!如今大的男娃已經能扛起鋤頭跟著下地,最小的女娃也快能牽牛去河灘放牧了。

老三姬家菶、老四姬家萳……個個都是人丁興旺。就連那最末的老八姬家萓,去年新娶的媳婦,也爭氣地添了個丫頭片子,讓老八爹娘笑得合不攏嘴。

隻有她虞玉蘭和姬家蔚這一房,像被遺忘在角落裡的孤島,冷冷清清。土屋裡除了姬家蔚那壓抑不住的咳嗽聲,便隻剩下令人窒息的沉寂

每次姬氏宗族祭祖,走進那座香煙繚繞、牌位森然的祠堂,虞玉蘭都感覺如芒在背。老大媳婦高氏那目光,刀子似的刮過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和居高臨下的審視。那眼神仿佛在丈量她空癟的肚子,掂量著她在這家族裡的分量。

“玉蘭啊,”高氏的聲音總是那麼響亮,帶著一種刻意的關懷,在肅靜的祠堂裡顯得格外刺耳,“不是我這個當大嫂的說你,咱們女人家,說到底,還是得以生養為重。總在外頭拋頭露麵,風裡來雨裡去的,像什麼樣子?知道的,說你勤快;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姬家虧待了老二房頭呢。”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自己身邊簇擁著的幾個半大孩子,臉上浮起滿足的笑容,“你看我家這幾個,吵吵嚷嚷是煩人了些,可這都是咱姬家將來的根苗,是頂梁柱啊!開枝散葉,這才是正理兒。”

這些話,像淬了毒的針,一根根紮進虞玉蘭的耳朵,紮進她的心裡。她隻能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那點微不足道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沉默。把那些刻薄、那些鄙夷、那些沉甸甸的指責,連同喉頭翻湧的血腥氣,一起狠狠地咽回肚子裡,咽進那早已傷痕累累的心房深處。

回到家,看著炕上咳得蜷縮成一團、連氣都喘不勻的姬家蔚,她常常連哭的力氣都被抽乾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麻木和疲憊。

“要不……”有一次,姬家蔚咳得幾乎背過氣去,好不容易緩過來一點,慘白著臉,看著虞玉蘭那雙因常年浸泡河水和勞作而布滿老繭、裂開口子的手,聲音低微得像秋蟲最後的哀鳴,充滿了絕望的灰燼,“你……趁著還年輕……再……再找個人吧……”

虞玉蘭當時隻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一股滾燙的、混雜著巨大委屈和憤怒的血直衝頭頂。

她猛地站起身,眼睛瞬間通紅,像要滴出血來。

炕邊放著把掃炕的舊笤帚,她想也沒想,一把抓起來,用儘全身力氣就朝姬家蔚那單薄的肩背揮去!帶著風聲,帶著她六年積壓的所有辛酸苦楚!

然而,笤帚疙瘩眼看就要砸到他身上時,她手腕猛地一抖,那股狠勁硬生生泄了,笤帚頭隻在他蓋著的破被上輕輕掃過,拂去一點浮塵。

“你……你說的是人話嗎?!”她幾乎是嘶吼出來,聲音劈了叉,帶著哭腔,身體因為激動和克製而劇烈顫抖著,“我虞玉蘭!十八歲進了你姬家的門!嫁的是你姬家蔚!生是你姬家的人,死是你姬家的鬼!我就沒打算走過!你再說這種戳我心窩子的話,我……我就……”她“我就”了半天,終究沒說出狠話,猛地一跺腳,轉身掀開門簾就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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