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蒙蒙亮的時候,虞玉蘭才在紛亂如麻的思緒中勉強合眼。
迷迷糊糊間,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家的地和姬老三家的地連成了一片,望不到邊際,卻混沌不清。她在前麵奮力地、小心翼翼地撒著種子,汗水浸透了她的粗布衣衫。可一回頭,竟驚恐地看見姬老三跟在她身後,手裡抓著的不是金黃的種子,而是一把把灰黑冰冷的灶膛冷灰!
他咧著嘴,露出一種怪異的傻笑,把那嗆人的冷灰揚得漫天都是。
灰蒙蒙的粉末紛紛揚揚地落下,覆蓋了她剛撒下的、飽含希望的種子,也覆蓋了那片剛剛翻墾過、散發著泥土芬芳的黑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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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得想大喊,想阻止,可喉嚨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她猛地一掙紮,驚醒過來,心口還在“怦怦”地狂跳。窗外,天已經大亮了。
灶屋裡,傳來細微的響動。是忠蘭那孩子,正踮著腳尖,費力地往大鐵鍋裡舀水,準備做早飯。
小姑娘一邊忙活,一邊用清脆的聲音說:
“娘,今兒個識字班,李老師說了,要重點講‘互助’這兩個字咋寫,啥意思。
老師說,這兩個字是咱們窮人往後能過上好光景的‘根’,
是咱新社會冒出來的‘好苗苗’,得認認真真地學,紮紮實實地乾才行。”
虞玉蘭沒有應聲,默默地起身,坐到灶前的小板凳上,一把一把地往灶膛裡添著柴禾。
跳躍的火苗“劈啪”作響,貪婪地舔舐著漆黑的鍋底,橘紅色的火光映照著她沉默而緊繃的臉龐。
她知道,這互助組,是板上釘釘,躲不過去了。
可心裡那個疙瘩,還是堵得慌。
那些她眼裡爛泥扶不上牆的“懶漢”,真能靠著“互助”這兩個字就轉了性、變成勤快人?
這互助組往前走的路,能順順當當嗎?
她心裡一片茫然,就像清晨時分,被濃重霧氣籠罩的南三河河麵,看不清方向。
匆匆扒拉完幾口早飯,虞玉蘭起身走到堂屋門後,目光落在牆上那把閃著幽藍光澤的新鐮刀上。
她伸出手,鄭重地將它取了下來。走到院角那方灰黑色的磨刀石旁,她舀起一瓢清冽的井水,“嘩啦”一聲,澆在粗糙的石麵上。
然後,她穩穩地蹲下身,一手緊緊握住光滑的鐮刀木柄,一手用力按住刀背,開始一下一下,用力地磨礪起來。
“霍——霍——霍——”
磨刀石與堅韌的鋼鐵摩擦發出的聲音,沉穩、單調,卻帶著一種奇特的、堅定的韻律,在清晨寂靜的院子裡清晰地回響,傳出去老遠。
鋒利的刀刃在粗糙的石麵上反複滑動,變得越來越薄,越來越亮。
漸漸映照出她緊鎖的眉頭,映照出她眼中那化不開的憂慮,以及一絲不肯服輸的倔強。
這富有節奏的磨刀聲,似乎能讓她紛亂如麻的心緒,暫時找到一個傾瀉和凝聚的出口。
就在這時,她下意識地抬眼望向遠處的田埂。
果然,那個熟悉的身影又出現在了老地方——還是那個位置,還是那個姿勢。
姬老三又蹲在了他自己那片荒草叢生的地頭,那杆磨得發亮的黃銅煙袋鍋子,再次冒起了嫋嫋的青煙,在微涼的晨風裡飄飄散散,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虞玉蘭用力咬緊了牙關,腮幫子的肌肉繃得緊緊的。
她猛地站起身,將已經磨得雪亮、閃著寒光的鐮刀利索地彆在腰後,隨即扛起一直倚在門邊的那把鋤頭,腳步重重地踏向了自家那片浸潤著晶瑩晨露的、充滿希望的土地。
初升的太陽,剛剛爬上東邊那排老柳樹的梢頭,金燦燦的陽光將她勞作的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清晰地投在腳下鬆軟、肥沃的新土上。
互助組這塊沉甸甸的石頭,已經結結實實地壓在了她的心坎上。
她不知道,這塊石頭,最終是會慢慢地沉入泥土深處,化作滋養禾苗、讓日子長得更旺更壯的養分。
還是會變成一塊硌腳的頑石,讓她在這條看似光明卻又充滿未知的互助合作道路上,步步艱難,磕磕絆絆。
前方的路,注定不會平坦,但她已然邁出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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