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下圍著一群血氣方剛的後生,個個臉上帶著激動和向往的紅暈,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空氣裡彌漫著一種混合著汗味、泥土味和雄性荷爾蒙的灼熱氣息。
“慧新侄!你瞅瞅叔這身板,中不中?”
田聚選用力拍著自己結實的胸脯,發出“砰砰”的悶響。
他個頭不算最高,但骨架粗壯,像棵敦實的橡樹苗。
負責登記的區裡武裝部乾事老趙,是個精瘦黝黑的中年漢子,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軍裝,左臂上有個不起眼的補丁。
他抬眼打量了一下田聚選,笑了笑,露出一口被劣質煙草熏黃的牙:“嗯,是個好坯子!叫啥名?多大了?”
“田聚選!河西的!二十二了!”田聚選聲音洪亮,帶著掩飾不住的驕傲。
”好!聚選,名字好!咱革命隊伍就需要你這號敢打敢衝的!”老趙在本子上記下名字,又看向旁邊一個略顯文靜的後生,“你呢?叫啥?”
“姬忠樹。”那後生有些靦腆地推了推鼻梁上架著的用麻繩捆著的破眼鏡,“十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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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嗬,還戴眼鏡?念過書?”
老趙有些意外。
“在鎮上念過兩年私塾,認得些字。”姬忠樹的聲音不大,卻透著股沉穩。
“好!識字好!隊伍裡正缺有文化的人!”老趙眼睛一亮,用力拍了拍姬忠樹的肩膀,“回頭給你分個好地方!”
田慧新、姬永龍也擠上前報了名,都是一臉興奮。輪到忠楜了,他撥開人群,擠到老趙麵前,胸膛挺得老高,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趙乾事!我!姬忠楜!報名!”
老趙抬頭,看著眼前這張還帶著明顯稚氣的臉,眉頭習慣性地皺了起來:“多大啦?”
“十……十六!虛歲十七!”忠楜的聲音拔高了,帶著急切,“我能行!我有力氣!不信您試試!”說著就擼起袖子,露出雖然單薄卻已顯出肌肉線條的胳膊。
老趙沒去看他的胳膊,隻是盯著他的臉,那眼神像尺子,量著他的年齡:“十六?太小了。上頭有精神,獨子,尤其是年齡偏小的,要慎重。”
“我不小!我能扛槍!”忠楜急了,臉漲得通紅,“田聚選他們都能去!我哪點比他們差?趙乾事,您就讓我去吧!我保證聽指揮!不怕死!”
“是啊,趙乾事,忠楜兄弟乾活是把好手,力氣足著呢!”田聚選在旁邊幫腔。
“規矩就是規矩。”老趙搖搖頭,語氣緩和但不容置疑,“你年紀確實不夠。再說,”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忠楜身後略顯空蕩的位置,“你家裡就你一個男丁吧?你娘……”
忠楜的心猛地一沉。就在這時,一個慢悠悠的聲音插了進來:
“趙乾事說得在理嘛!忠楜啊,聽組織的沒錯!”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龐世貴背著手,踱著方步走了過來。他穿著那身漿洗得硬邦邦、卻永遠像是大了一號的“乾部服”,臉上堆著一種刻意模仿出來的、自以為是的嚴肅。他走到老趙身邊,很自然地站定,仿佛自己也是這征兵工作的負責人。
“龐代表。”老趙客氣地點點頭。龐世貴自從被工作組定為貧農,又成了“貧協代表”,在村裡似乎就有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身份”。
龐世貴清了清嗓子,目光在忠楜臉上掃過,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忠楜啊,你要求進步,這精神是好的!值得表揚!但是呢,也要體諒組織的難處嘛!你年紀小,又是家裡的獨苗,萬一有個閃失,你讓你娘咋辦?虞玉蘭同誌可是咱們河西的……嗯……那個,那個富裕中農,好日子才開頭,家裡沒個壯勞力咋行?”他把“富裕中農”四個字咬得格外清晰,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笑,像針一樣紮在忠楜心上。他猛地抬起頭,怒視著龐世貴:“我家是啥成分你說了不算!也不用你管!我參軍保家衛國,跟我娘有啥關係?”
“哎,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龐世貴臉一板,擺出“代表”的架子,“我這可是為你好!為組織負責!
趙乾事,您說是不是?政策要講,實際情況也要考慮嘛!不能光憑一腔熱血,對吧?”他轉向老趙,尋求支持。
老趙沒接他的話茬,隻是拍了拍忠楜的肩膀,語氣帶著長輩的安撫:“忠楜,你的心,組織上看到了,是好的!但年齡確實不夠,這是硬杠杠。
先回去吧,好好乾活,好好照顧你娘,等過兩年,身體長結實了,再報名也不遲!革命的路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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