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玉竹臉上堆著笑,推開堂屋門,聲音裡帶著熱絡與期盼:
“文蘭來啦!瞧瞧,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姨侄兒,忠楜。”
話音落下,堂屋裡那明亮的光線仿佛都聚焦在了一處。
但見一個穿著水紅細布褂子的姑娘應聲抬起頭來。
就在那一瞬間,姬忠楜隻覺得屋外所有的陽光都爭先恐後地湧了進來,溫柔地籠罩在這姑娘周身。
她身量高挑,體態勻稱,一根烏黑油亮的大辮子靜靜地垂在胸前,更襯得那張臉宛如剛剝開的新鮮蓮子,細膩、光潔,透著健康的潤澤。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像是盛滿了洪澤湖最清冽澄澈的秋水,沉靜中含著溫潤,帶著一種天生的明澈與善意。
此刻正含著幾分好奇,又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怯,盈盈地望向他。
姬忠楜隻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像是被人敲了一記悶鑼,先前那些關於門戶、關於未來的種種緊張與思慮,刹那間被這清澈的目光衝得七零八落,不知所蹤。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的法術,隻怔怔地站在原地,忘了該開口說些什麼,也忘了該挪動腳步,隻覺得一股熱血“騰”地湧上麵頰,火辣辣地一直燒到耳根後。
昊文蘭的目光與這陌生青年相遇,心頭也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
眼前的青年,身姿挺拔,恰似河岸邊那迎著風的白楊樹,眉宇間既有著莊稼人特有的樸實憨厚,又隱隱透出一股不肯屈服的英氣。
他身上那件嶄新的靛藍布褂子,漿洗得十分挺括,卻依然遮掩不住布料下那寬闊結實的肩膀和手臂上隱約可見的、虯結有力的肌肉輪廓——那是長年累月與土地打交道,與鋤頭犁耙為伴留下的深刻印記。
他的眼神直率得甚至有些魯莽,但那目光裡卻不含一絲一毫的雜質,清亮、坦蕩,仿佛被村前那南三河的活水反複滌蕩過一般。
那目光中燃燒著的熱切,以及那份毫不掩飾的驚豔。
讓昊文蘭心頭一陣慌亂,臉頰上也情不自禁地飛起了兩朵紅雲。
她慌忙垂下眼瞼,那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微微顫動著。
“忠楜哥,”她聲音不大,卻清脆悅耳,好似玉珠輕輕落在瓷盤上,帶著水鄉姑娘特有的溫軟腔調。
“坐……坐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微微側過身子,讓出了桌邊那條擦得乾淨的長條凳。
“哎……哎!”姬忠楜這才如夢初醒,笨拙地應了一聲。
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挪過去,在那條長凳上坐下。
一時間,他隻覺得自己這雙平日擺弄農具十分靈巧的手腳,此刻竟成了多餘之物,不知該往哪裡擺放才好。
坐在一旁的四姨夫看著他這憨態,笑著遞過一碗涼白開。
忠楜接過來,也顧不上燙不燙,仰頭就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試圖掩飾內心的慌亂與窘迫。
虞玉竹將兩個年輕人這初見的情狀一一看在眼裡,心中暗喜,知道這事有幾分眉目了。
她連忙給丈夫遞了個眼色,兩人借口要去灶房張羅午飯,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將安靜敞亮的堂屋留給了這對初次見麵的年輕人。
最初的局促過後,堂屋裡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
姬忠楜低著頭,盯著自己那雙骨節粗大、皮膚粗糙的手,指關節上還殘留著平日裡勞作、怎麼也洗不淨的泥土痕跡。
他使勁搜刮著肚腸,拚命想找些得體的話來說,可腦子裡卻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一片空白,急得他手心都有些冒汗。
“聽……聽四姨說起過,”
最終還是昊文蘭先開了口,她那溫軟輕柔的聲音,像一縷春風,悄然打破了這令人難熬的沉寂。
“忠楜哥家裡……養的那頭騾子,很是精神?去年秋裡,我爹趕集路過澗北橋,還特意誇過呢,說在咱們河西這片,難得見到這麼骨架好、又顯力壯的牲口。”
“啊?哦!你說那頭大青騾啊!”
“是,它性子是有點倔,認生,可力氣是真大,而且通人性!懂得人話!犁起地來,一個能頂倆!
就是……就是得順著它的脾氣來,不能跟它硬著乾,得‘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