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氣息濃得化不開,混合著劣質草藥的苦澀和肉體衰敗的酸腐味。
羌奶奶躺在門板搭成的簡陋床鋪上,蓋著一床打滿補丁、幾乎看不出原色的薄被。她的臉像一張被揉皺又風乾了的黃裱紙,深深凹陷下去,顴骨高高地突兀出來。
隻有那雙曾經清亮、如今卻渾濁不堪的眼睛,還頑強地睜著,目光死死地鎖在蹲在床頭的羌忠遠身上,仿佛要將這唯一的牽掛刻進魂魄裡。
她的呼吸極其微弱,如同遊絲,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艱難的嘶嘶聲,每一次呼出都仿佛用儘了最後的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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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枝般的手指從薄被下顫抖著伸出,摸索著,終於抓住了羌忠遠冰冷的手腕。
那指尖的冰冷,直透骨髓。
“遠……遠兒……”她的聲音微弱得像蚊蚋,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清晰。
“聽著……洪澤……水產學校……你……一定得去……”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擠出來的血沫。
“去了……有公家糧……餓不死……娘……娘死也閉眼……”
羌忠遠死死咬著下唇,牙齒深深陷進肉裡,鹹腥的血味在口腔裡彌漫。
他拚命點頭,喉嚨裡堵著硬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用更緊地回握那隻枯手來表達,仿佛這樣就能把奶奶那即將消散的生命力攥回來。
羌奶奶的眼神渙散了一瞬,隨即又凝聚起最後一點駭人的光亮。
她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幾乎掐進羌忠遠的皮肉裡
“娘……不是地主婆……你……你也不是地主的種……”
她急促地喘息著,渾濁的眼睛瞪得極大,裡麵翻滾著積壓了一輩子的屈辱和臨終前噴薄的勇氣。
“你……你是娘……從‘小人堂’……門口……撿回來的命!”
“小人堂”!這三個字如同驚雷,在羌忠遠腦中炸開!
那是舊時丟棄嬰孩的恐怖地方!
他渾身劇震,難以置信地看著奶奶,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養育了他十幾年的老人。
羌奶奶似乎用儘了力氣,眼神開始迅速灰敗下去。
她掙紮著,另一隻手艱難地探入自己身下壓著的、同樣破舊的枕頭深處,摸索著,掏出一個用褪色的紅布緊緊包裹著的小東西。
她顫抖著,將這個小紅布包塞進羌忠遠的手心。
那布包很小,卻異常沉重,帶著老人最後的體溫。
“……拿著……裡麵有……你生身爹娘……留的……記號……”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飄忽。
“去……去找他們……離了……這鬼地方……甩了……這身黑皮……”
她渾濁的目光艱難地轉向門口,仿佛穿透了低矮的土牆,望向院外姬家那同樣破敗的屋簷。
“……求你玉蘭奶奶……讓她……把你當兒子……當女婿……養著……她應過娘的……”
羌忠遠攥緊了那個帶著奶奶體溫和秘密的布包,淚水終於決堤,洶湧而出。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潮濕的泥地上,額頭重重磕在床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奶!您就是我親奶奶!我羌忠遠這輩子,就您一個親奶奶!
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守著您!”
少年壓抑的、帶著血味的慟哭,在死寂的土屋裡衝撞,像受傷野獸的哀嚎。
然而,死神沒有給他更多的時間。
羌奶奶渾濁的眼睛最後望了一眼這個她撿來、養大、用命護著的孩子,那目光裡有無儘的悲憫、不舍,還有一絲終於解脫的釋然。
然後,那最後一點光亮,如同風中殘燭,倏地熄滅了。
她枯槁的手,在羌忠遠的手腕上,緩緩地、無力地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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