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嘗不出多少豆子的香味,隻有濃重的土腥氣,和那鐵鏽般的血腥味。
奇怪的是,這血腥味混著唾液,竟在舌尖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若有似無的……甜意?
像很多很多年前,她還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跟著娘去河東地主家的桑園幫工,趁管家不注意,偷偷摘了幾顆熟得發紫發黑的桑葚,慌慌張張塞進嘴裡……那股瞬間炸開的、甜得舌尖發麻的滋味!
那時,娘發現了,緊張地把她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
“蘭子!記住嘍,河東的果子再甜,那也是人家的!咱河西的土再薄再瘦,長出來的東西,嚼在嘴裡……才是自己的踏實!”
她機械地嚼著嘴裡的黃豆和血沫子,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
清冷的月光把枯死蘆葦的枝椏影子投在地上,扭曲晃動,像一片片凝固的、無聲流淌的黑水。
她想起了娘臨走時念叨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想起了婆婆白天跪在乾裂河床上摳豆子帶血的指甲,想起了婆婆埋在灶邊溫土裡的種子。
想起了鋼渣墳堆裡那棵倔強冒頭的麥苗……
也許……也許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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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這片被榨乾了血淚的焦土,能重新變得鬆軟濕潤,長出綠油油、沉甸甸的莊稼?
河東那片裂著大口子的廢墟下,也能有新的生命掙紮著拱出地麵?
那些冰冷的鋼渣堆上,能開滿不知名的、卻生機勃勃的野花?
到那時,永海長大了,長成一個壯實的漢子。
他會知道,他的奶奶,曾經怎樣在乾涸得如同地獄裂口的南三河河床上,用帶血的指甲,從冰冷的泥縫裡,一粒一粒摳出過救命的黃豆。
他的外婆,曾經怎樣餓著肚子,懷裡揣著用性命和尊嚴換來的半碗米湯,在寒風裡走了整整十裡路,隻為把那點活命的油星,喂進他的小嘴裡……
而那些深藏在無邊饑餓與絕望之下、如同埋進凍土的種子般沉默而堅韌的愛,會不會也像這埋在灶邊溫土裡的黃豆一樣。
在某個料峭卻充滿生機的春天,終於積蓄夠了力量,“噗”地一聲,破開冰冷僵硬的地表。
頂出兩瓣鮮嫩的芽葉,最終長成一片足以遮蔽風雨、慰藉靈魂的金黃?
巧女趴在冰冷的炕沿上,聽著身旁奶奶虞玉蘭那極其輕微、如同風吹過枯葦般時斷時續的呼吸聲。
她知道,奶奶睡得並不安穩。夢裡,她一定還在乾涸的河床上摸索,一遍又一遍地數著她那幾顆星星般的黃豆。
.巧女又看了看弟弟永海。小家夥不知何時已安靜下來,小嘴無意識地咂摸著,一隻小手緊緊地攥成了小拳頭,像握著什麼世間最珍貴的寶貝。
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摸了摸灶膛邊那塊被奶奶拍得平平整整的土地。
土是溫的,像奶奶白天那雙沾滿泥土和血痕、卻始終溫暖的手心。
一種莫名的衝動驅使她,悄悄地把耳朵貼在了那片溫熱的土地上……
萬籟俱寂中,她似乎真的聽到了……聽到了土裡傳來極其細微、卻又無比清晰的聲響
——那是黃豆在溫暖黑暗的懷抱裡,正舒服地伸著懶腰,積蓄著力量。
準備著……在來年的春風中,綻放出生命的第一抹新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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