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海梗著脖子,從他爹身後探出頭,像隻剛出殼的小鵝,“咋不敢?”
“好樣的!”周圍的人都讚起來,“這娃有種!”
“忠楜,你家這小子,將來準有出息!”
“比他爹還強!”
姬忠楜急得直搓手,煙袋鍋都忘了往嘴裡塞。
“他懂個啥!毛都沒長齊!井底下黑咕隆咚的,嚇也嚇傻了!”
“爹,我懂!”
永海瞪著他爹,眼睛亮得很,像兩盞小燈籠。
“我能行!”
有人找來了根粗麻繩,在永海腰上纏了幾圈,打了個結實的結,繩子勒得他肚子有點疼,像被蛇纏住了。
“娃,彆怕,我們拽著繩呢,你下去摸著箱子,把繩子拴牢了就喊一聲,我們就拉你上來。”
劉文書在旁邊叮囑,聲音放得很柔,像哄自家娃。
永海點點頭,深吸了口氣,空氣裡的焦糊味嗆得他咳嗽了兩聲。
井裡黑乎乎的,一股子黴味,還有點土腥味,像埋在地下的老樹根。
他被慢慢往下放,腳踩著濕滑的井壁,冰涼的土渣掉在脖子裡,涼颼颼的,像小蟲子在爬。
心裡有點發慌,像揣了隻兔子,怦怦直跳,但更多的是一股勁。
像上次挖坑捉弄羌忠遠時的那股勁,憋著股不服輸的氣,非要乾成不可。
井底不大,果然轉不開身,胳膊都伸不直,像被關進了小籠子。
永海摸索著,腳底下踢到個硬邦邦的東西,上麵還帶著金屬把手,冰涼冰涼的,像摸到了蛇的鱗片。
他憑著感覺,把繩子在把手上繞了幾圈,又打了個死結,打得比他娘給弟弟係鞋帶還緊,生怕鬆了。
“好了!”
他仰頭喊,聲音在井裡打著旋,有點發悶,像從地底下傳出來的。
上麵的人“嘿喲嘿喲”地把他拽了上去,像提溜著一隻小耗子。
永海一出井口,渾身都是土,臉上沾著灰,像隻剛從泥裡鑽出來的小泥鰍。
但他眼睛亮得很,得意地看著他爹,嘴角撇著。
像在說“你看,我能行吧”。
那神情,比得了糖還甜。
“好小子!真行!”!
劉文書拍著永海的頭,笑得滿臉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像朵開敗了的菊花。
“說吧,想要啥獎勵?
公社給你記一功!
給你扯塊布,做件新褂子咋樣?
藍的,跟乾部穿的一樣!”
永海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要。”
他才不要新褂子,去年那件打補丁的還能穿。
“那你想要啥?”
劉文書挺意外,這娃跟彆的不一樣,彆的娃見了布眼睛都直了,像餓狼見了肉。
“隨便挑,那邊有些沒燒透的東西,你看上啥拿啥。”
永海眨巴著眼睛,四處瞅了瞅。
彆人都盯著那些還能穿的布料、能用的家什。
有的偷偷往懷裡塞,被乾部看見了又趕緊拿出來,臉漲得通紅。
他卻跑到一堆垃圾邊,蹲下來扒拉。
那堆垃圾裡全是燒焦的紙片、爛木頭,還有幾本燒得沒了邊角的硬皮本。
黑乎乎的,像被踩爛的烏龜殼,邊角都卷了起來,沾著黑灰,一碰就掉渣。
永海撿起一本,那本子硬殼燒得卷了邊,邊角都沒了,但裡麵的紙還能看出些白茬,用手指撚撚,還挺結實,能寫字。
“我要這個。”
“傻娃!那是啥破爛!”
姬忠楜趕緊拉他。
“這能當啥用?
擦屁股都嫌硌得慌!”
“能寫字。”
永海把本子抱在懷裡,像抱著寶貝,生怕被人搶了去
“字不能寫在手上啊。”
他早就想要個像樣的本子了。
以前都是在地上劃,或者用燒焦的木棍在牆上寫,有了本子,就能好好寫字了。
劉文書也笑了,蹲下來看著他,眼睛裡閃著光。
“這娃,怪得很!行吧,你要就拿去吧,多拿幾本也行。”
永海又挑了幾本燒得輕些的,緊緊抱在懷裡,懷裡像揣了團火,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