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微風輕拂著荒涼的院落,帶來一絲絲寒意。
在那陰影交錯的角落裡,忽然傳出一聲冰冷而銳利的聲音,像是寒冰裂開般刺骨:
“娘。”
那語調帶著一股令人心顫的寒意,仿佛毒蛇貼著地麵滑行,悄無聲息卻令人心驚。
那是母親昊文蘭的聲音,藏在黑暗中的身影依稀可見,她整個人隱在陰影裡,臉色蒼白,眼神如冰如霜,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堅決。
“真要走?”
那話語如同一柄寒鐵,直刺骨髓,沒有一絲挽留的餘地,隻有淡淡的疏離與冷靜的審視。
她的聲音仿佛寒錐,穿透夜幕,直擊心底。
虞玉蘭手中的針線動作未曾停歇,穿梭於厚重的布料間,發出“嗤啦”的細碎聲響,在靜謐的夜裡尤為清晰。
她低聲呢喃:
“忠雲那邊,孤零零一個人在那冰天雪地裡,我去了,好歹……好歹能給她做頓熱乎飯,夜裡……還能給她暖暖腳。”
話語中滿是無奈與不舍,手上的針線越發飛快,仿佛要把所有的情感都縫進這密密麻麻的針腳裡。
“這邊……這邊也沒什麼好掛念的了。”
她的聲音漸漸變得堅韌。
忽然,一聲淩厲的斷喝打斷了她的話:“彆提他!”
那聲音如同利刃劃破夜空,帶著怒意與不屑。
虞玉蘭猛然轉身,月光斜斜灑在她那滿是皺紋、深刻如溝壑的臉上。
皺紋中似乎凝結著冰屑,反射出冷硬的光芒。
“彆提他!”
她的語氣中滿是憤怒與失望。
“我真是瞎了眼!還以為他是塊好料子,沒想到……心腸比咱河西那泥塘裡的臭泥還黑,還臭!”
她的胸膛劇烈起伏,像一隻破舊的漏風老風箱,喘著粗氣,似乎要將所有的憤懣都發泄出來。
永海的心仿佛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緊,猛地一縮。
幾天前那幕浮現在腦海:奶奶踉蹌著步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公社大院的泥土路上,枯瘦的手緊緊攥著一個小藍布包,裡麵鼓鼓囊囊的,像是裝著幾顆煮熟的雞蛋。
那排高大的白楊樹葉子早已飄落一地,鋪成一片淒涼的金黃。
公社門口,站著公社團委書記黃文,背著手,像隻巡視領地的公雞,在滿牆的標語下踱步。
他那身半舊的軍綠色褂子在秋風中擺動,像一麵搖曳的小旗。
永海縮在柴火堆後麵,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他隱約聽見奶奶的聲音,帶著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近乎卑微的哀求:
“黃書記……黃文書記……看在我家女婿丁大柱的份上,行行好,把忠雲的團組織關係證明給我吧?那丫頭……在東北要上進,指望這個,才能抬起頭做人啊……沒有了這個……真是抬不起頭。”
聲音中滿是懇求與無奈。
黃文發出一聲乾笑,刺耳得如同瓦片刮過玻璃:
“哎喲,嬸子,您這話可就外道了!可這團組織關係,您知道是啥不?那是人的魂兒!魂兒!懂不?”
他故意停頓,似乎在享受那種掌控的快感,然後壓低聲音,帶著一股得意的分享秘密的意味:
“再說了,不是我不給您和您的閨女婿的麵子。
您猜怎麼著?是您家那個‘有出息的乾兒子’羌忠遠,特意托我這麼辦的!他說啊,”
他湊得更近,語氣中滿是幸災樂禍。
“隻要扣著忠雲這‘魂兒’,就能把她那顆飛遠的心,從冰天雪地裡生生拽回來!您說說,這心思……嘖嘖,深不深?哈哈……”
他那話語中滿是幸災樂禍的得意。
永海看見奶奶緊攥著藍布包的手猛然一鬆,
“啪嗒”一聲,布包掉在凍得硬邦邦的泥地上。
兩個圓滾滾的雞蛋從散開的包袱裡滾落出來。
其中一個裂開了縫,黃澄澄的蛋黃和蛋清洇在灰褐色的凍土上。
像被撕開的溫熱內臟,毫無防備地暴露在寒風中。
奶奶沒有彎腰去撿,她猛然轉身,穿著舊布鞋的腳在凍土上“咚咚”作響,像是在用力把滿腔的憤怒和屈辱狠狠跺進這片無情的土地。
她頭也不回,堅定地走遠了。
那決絕的背影,仿佛一把鈍刀,深深刻在永海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