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在icu外的崩潰，像一場無聲的海嘯，席卷了他過去三十年來構建的所有認知和驕傲。他不再是那個掌控一切的陸珩，而是一個跪在生死門前，祈求一絲渺茫希望的可憐蟲。
他沒有離開醫院，甚至沒有從地上起來，就那麼頹然地靠著冰冷的牆壁坐在那裡，眼神空洞地望著icu的方向，仿佛一尊瞬間被風乾的雕塑。過往與林晚相處的點點滴滴，不受控製地在他腦海中瘋狂倒帶，每一個畫麵，此刻都帶著血淋淋的、全新的注解。
她最初的怯懦和試圖解釋，被他視為心虛。
她隱忍的眼淚和痛苦，被他嘲諷為演戲。
她日益憔悴的容顏和咯出的鮮血，被他認定是苦肉計。
就連她最後心死如灰的沉默，都被他解讀成默認罪責……
他像個沉浸在自己編寫的複仇劇本裡的暴君，閉目塞聽，一意孤行，將所有的殘忍都施加在了一個可能完全無辜的人身上。
“陸總。”
助理低沉而謹慎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陸珩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頭。他的眼睛裡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臉頰上還殘留著未乾的淚痕，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個人憔悴落魄得如同換了一個人。
助理將一個平板電腦小心翼翼地遞到他麵前，屏幕上是幾張放大處理後的、略顯模糊的監控截圖，以及一份簡短的口頭調查報告摘要。
“我們動用了一些特殊的技術手段，對當年那段關鍵監控的原始數據進行了深度修複和增強處理。”助理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確認事實後的沉重，“這是修複後能看清駕駛室側臉最清晰的幾幀畫麵。另外，我們找到了當年在事故現場附近擺夜攤的一個老人，他因為那晚雨太大提前收攤，對那輛撞了護欄的白色小車有點印象……”
陸珩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他顫抖著手，幾乎是搶奪般拿過平板電腦，目光死死地釘在屏幕上那幾張經過技術處理的截圖上！
雨水模糊了車窗，但增強技術使得駕駛座上那個身影的側臉輪廓清晰了許多——那是一張帶著些許稚氣的、驚慌失措的年輕臉龐，短發，眼睛瞪得很大，嘴角一顆小小的、熟悉的痣……
是林曉！
真的是林曉！
而報告摘要裡，那位老人的模糊回憶也佐證了這一點：“……好像是個短頭發的女娃兒開的車，嚇壞了，副駕駛還有個長頭發的女娃在拉她……”
轟——！！！
最後一絲僥幸被徹底粉碎！
真相，如同最刺眼的陽光，瞬間穿透了他一直以來用恨意和自我欺騙構築的、厚重而黑暗的壁壘，將他內心最醜陋、最不堪的一麵，照得無所遁形！
開車的真的是林曉！
而林晚，她從一開始說的就是實話！她是為了保護妹妹，才主動承擔了這一切！她承受了他所有的恨意、折辱和折磨，直至……身患絕症，生命垂危！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絕望到極致的嘶吼從陸珩胸腔裡迸發出來！他猛地將平板電腦狠狠砸向對麵的牆壁！“砰”的一聲巨響，屏幕瞬間碎裂，碎片四濺！
他雙手抱住頭，十指死死插進發根，用力之大仿佛要將頭皮撕裂！身體蜷縮起來，像一隻被利箭穿心、痛苦到極致的野獸，發出壓抑而破碎的嗚咽。
原來，他一直恨錯了人。
原來，他所謂的複仇，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荒謬而殘忍的誤會！
原來，他差點……不，他可能已經……親手殺死了那個他真正應該感謝、應該補償的人！
那個雨夜，將他從自行車旁救起，費力拖到路邊屋簷下，用自己的外套幫他按住流血額頭，直到救護車來才默默離開的小女孩……是林晚！一直都是林晚！
而他，卻把她當成了害死母親的仇人，用最殘忍的方式，將她逼到了如今這般境地！
巨大的悔恨如同岩漿，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帶來的痛苦遠超世間任何酷刑。他恨不得時光倒流，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
助理被他這徹底失控的樣子嚇到了，站在原地，不敢出聲。
過了許久，陸珩的顫抖才漸漸平息。他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死寂的灰敗和空洞，仿佛所有的情緒都在剛才那場崩潰中燃燒殆儘了。
他看向助理，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輪磨過：“當年……救我的人……是不是也是她？”
助理愣了一下，顯然沒跟上他跳躍的思維，但很快反應過來，低聲道：“關於您小時候那次意外，我們還在查，年代久遠，需要點時間……”
陸珩卻仿佛沒有聽見，他喃喃自語，眼神渙散：“一定是她……畫……那些畫……日期……場景……都對得上……”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淒涼而絕望，比哭還要難聽。
他這自以為精彩絕倫、快意恩仇的小半生，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場荒誕至極的錯誤和悲劇。
他緩緩站起身，踉蹌著走向那扇隔絕生死的icu大門，將額頭死死抵在冰冷厚重的玻璃上，隔著無法逾越的距離，看著裡麵那個渾身插滿管子、依靠機器維持著微弱生命跡象的女人。
他的恩人。
他恨錯了的“仇人”。
被他親手推向死亡邊緣的……妻子。
無儘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最沉重的枷鎖，將他牢牢鎖在了這扇門外，永世不得解脫。
第二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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