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整，陸珩辦公室的門被準時敲響。
劉明翰主任帶著他的醫療團隊——一名精神科副主任醫師和一名資深心理治療師，安靜地步入這間寬敞得有些冷硬的辦公室。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高級煙草和一夜未眠的冷冽氣息。
陸珩站在落地窗前，背對著他們。晨曦透過玻璃，在他周身勾勒出一道冷硬的輪廓。他沒有轉身，隻是抬手示意他們坐下。
“情況林曉應該已經向您彙報了。”劉明翰率先開口，語氣謹慎，他將一份連夜整理好的初步評估報告放在光可鑒人的辦公桌上。“根據描述，林小姐的行為具有明確的象征性和宣泄性，是重度抑鬱伴隨創傷後應激障礙可能出現的症狀之一，但如此激烈的指向自身象征物的行為，還是首次出現。這通常意味著……”
“意味著內在的痛苦已經超出了她精神所能承受的極限，需要通過攻擊外在的‘自我映照’來試圖緩解，或者說，是一種對自身存在的徹底否定。”接話的是那位資深的心理治療師，姓陳，一位氣質溫和但眼神銳利的中年女性。“陸先生，我們必須正視，林小姐目前的狀態，自我毀滅的風險等級已經顯著提高。”
陸珩終於緩緩轉過身。他眼底有著不易察覺的紅血絲，但目光依舊銳利如鷹隼，掃過在場的三位專業人士，帶著一種迫人的壓力。“風險等級？我要的不是評級，是解決方案。”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壓抑了一夜的沙啞，“之前的治療方案，藥物，所謂的支持性環境，顯然效果不佳。”
劉主任感到額角有些冒汗。“陸先生，精神心理疾病的康複過程往往漫長且反複，出現波動是……”
“我不需要聽這些。”陸珩打斷他，走到辦公桌後坐下，雙手交疊放在桌麵上，姿態是談判桌上慣有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我要知道，接下來，具體怎麼做。”
辦公室內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最終，那位精神科副主任醫師推了推眼鏡，開口道：“從藥物角度，可以考慮在現有抗抑鬱和抗焦慮藥物的基礎上，短期、小劑量地引入具有穩定情緒作用的非典型抗精神病藥物，目的是快速控製可能存在的衝動行為。但這需要密切監測副作用。”
陳治療師接著說道：“心理乾預方麵，常規的談話治療在她目前極度封閉的狀態下恐怕難以進行。我建議嘗試引入表達性藝術治療，比如沙盤、繪畫，或者音樂治療。這些非言語的方式，或許能繞過她的心理防禦，為她提供一個相對安全的情緒出口。同時，環境支持至關重要。林曉小姐的陪伴是積極的，但她一個人壓力過大，且非專業人士。我強烈建議增加一名經驗豐富的、有處理類似案例經驗的專職陪護人員，24小時看護，既能提供情感支持，也能進行專業觀察和及時乾預。”
“專職陪護？”陸珩捕捉到這個詞，眼神微眯。
“是的。”陳治療師肯定地點頭，“必須是受過嚴格專業訓練，具備心理學背景，能夠處理危機情況，並且……懂得保持邊界和沉默的人。”她意有所指地補充道，“林小姐現在需要的是絕對的安全感和不被評判的空間，任何過度的關注或不當的言辭都可能適得其反。”
陸珩沉默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桌麵上敲擊著。增加一個陌生人進入她的生活，一個需要24小時監視她一舉一動的人？這與他之前承諾的“遠離”背道而馳，更像是一種變相的、更嚴密的監控。他能想象林晚會如何解讀這個安排——必然是更深的禁錮和背叛。
但，與那滿地狼藉的碎片和那雙凝視著破碎鏡像的空洞眼睛相比，他彆無選擇。
“人選。”他吐出兩個字。
“我們機構有幾位非常合適的資深人士，背景乾淨，專業能力過硬。”劉主任連忙說道，“我可以立刻安排資料供您過目。”
“不需要。”陸珩抬眸，目光冷冽，“我會找人。你們提供專業要求和評估標準。”他從不將真正關鍵環節的控製權完全交由他人。
劉主任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好的，陸先生。”
“藥物調整方案，今天之內落實。新的治療方案，包括這個‘表達性藝術治療’，儘快拿出詳細計劃。”陸珩下達指令，條理清晰，“我要看到進展，明確的進展。”
“我們儘力而為。”劉主任承諾道。
“不是儘力，”陸珩站起身，結束了這次會麵，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千鈞之力，“是必須。”
醫療團隊離開後，辦公室重新恢複了寂靜。陸珩走到酒櫃前，倒了一杯威士忌，卻沒有喝，隻是握在手中，看著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晃動。
他拿出私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是我。找一個人，女性，三十五到四十五歲，有臨床心理學或精神護理背景，至少十年相關工作經驗，擅長處理嚴重情緒障礙和創傷後應激個案，性格沉穩，守口如瓶。”他頓了頓，補充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艱澀，“要能應對……潛在的自我傷害風險。”
掛斷電話後，他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烈酒灼燒著喉嚨，卻無法溫暖胸腔裡那片冰冷的空洞。
他剛剛做出了一係列在他看來最“正確”、最“有效率”的決策，動用他的資源和權力，試圖去修補那道裂痕。然而，他清楚地知道，他正在做的，或許正是將她推得更遠。
他給予的，永遠帶著控製的陰影。他想要拯救的，或許正是他親手摧毀的。
窗外，城市徹底蘇醒，車水馬龍，喧囂鼎沸。而他的世界，卻仿佛被困在昨夜那間昏暗的、布滿裂痕的客廳裡，與那片死寂的、凝視著破碎自我的目光，無聲地對峙。
第五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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